你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就是周阿姨上次送的,梳背雕着缠枝纹:
“你看这梳子,齿距宽,正好梳湿发,就像老艺人用的篦子,得顺着丝缕走”。
梳齿划过发间时,带起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是我洗发水的味道。
你梳得极慢,像在临摹一幅工笔画,生怕错了一笔。
“张爷爷说,”你忽然低头,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他第一次给张奶奶吹头发,把她烫得跳起来,后来练了半个月,才敢再碰吹风机。”
我实在忍不住,嘴角先一步漾开笑意。想象着张爷爷年轻时那副模样——
一定是慌手慌脚地举着锅铲,油星子溅在蓝布褂子上,像落了一片碎星;
要不就是给孩子换尿布,笨手笨脚地把带子缠成了麻花,急得额头冒汗,偏还嘴硬说“这有啥难的”。那画面鲜活得就在眼前,连他耳后那颗小痣,随着急恼泛红的模样,都清晰得仿佛能伸手摸到。
可我笑着笑着,眼角忽然就发了热。有什么东西顺着颧骨往下滑,滴在袖口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原来,人这一辈子,谁不是从手忙脚乱里趟过来的?年轻时的慌张,老了都酿成了温吞的酒。
就像张爷爷现在给我们包粽子,粽叶在他手里转得比蝴蝶还轻巧,可谁还记得他第一次学捆粽绳时,把手指勒出了红印子?
方才他说“当年张奶奶总笑我笨”,说这话时,他正低头用牙咬断棉线,阳光从窗棂漏下来,在他花白的发间淌成金河。
那语气里的温柔,早把当年的手忙脚乱,都酿成了蜜。
墨墨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梳妆台,正用爪子拨弄那杯姜茶。
你伸手把它抱进怀里,猫爪在你衬衫上留下几个湿痕,像盖了几个小印章。
“你看墨墨,”你指着猫耳朵后面的绒毛,“它自己舔毛时,总把这儿舔得特别顺,动物都知道疼惜自己的毛,人更得用心。”
我摸着自己半干的头发,果然比平时顺滑,像被月光洗过似的。
后来,周阿姨把那支缠枝莲银簪送来了:
“看你俩吹头发的模样,就知道这簪子,能戴出好光景。”
我把簪子插在鬓角,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突然说;
“原来,这缠枝莲的纹路,和你头发的弧度这么像。”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古人说“物物相生”,大抵就是这样——
老银簪的花纹映着新吹的头发,竹骨伞的蓝布衬着雨天的屋檐,而你的指尖,正牵着我的发丝,在岁月里织出最温柔的锦。
此刻,墨墨正趴在我脚边打盹,张爷爷送的姜茶还剩小半杯,你在客厅给周阿姨打电话:
“您那银饰得用软布擦,就像吹头发得用柔风档。”
案头的茉莉又落了一片花瓣,飘在信纸上“缠枝莲”三个字旁边,香气漫开来,像你指尖穿过发间的温柔,缠缠绕绕,没个尽头。
那天晚上,我枕着还带着暖意的头发睡去,梦里竟全是梳齿划过丝绸的声音。
后来才慢慢发现,你这“轻手轻脚”的本事,原是藏在每处的。
给我剥橘子时,总把橘络撕得干干净净,说“免得卡喉咙”;
替我翻书时,指尖总先在页角捏出个小折,怕指甲刮坏纸;
就连上次我发烧,你给我喂水,都要先把玻璃杯在手里焐一会儿,说“凉的喝下去伤胃”。
前几日翻《东京梦华录》,看到“凡百所卖饮食之人,装鲜净盒器皿,车檐动使,奇巧可爱”,忽然就想起你。
古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原不是讲究排场,是把日子里的寻常事,都当成值得用心的正经事来做。
就像你吹头发时那轻轻巧巧的力道,比任何海誓山盟都实在——山盟会被风雨磨褪色,可这指尖的温柔,却像年轮,一圈圈刻在日子里,越久越清晰。
此刻,案头的茉莉又落了一片花瓣,正好飘在信纸上“飞天”两个字旁边。
我忽然想,那些画里的飞天,衣袂飘飘,说不定也是被谁这样温柔地托举着,才千年不坠。
而我何其有幸,能被你这样托举着,在柴米油盐的人间,把寻常日子,过成了值得供奉的诗。
这封信写完时,窗外的月亮该出来了吧?
你说过,月光是最好的润发露,能把头发照得发亮。
那我们就打开窗,让月光进来,你再替我吹一次头发,这次换我给你讲,那些藏在发丝里的光阴故事。
我要告诉你,你指尖抚过的那缕最软的发,是去年深秋在胡同里沾上的银杏香——
那天,你举着相机追着落叶跑,我站在原地等你,风卷着金箔似的叶子扑过来,有片正好落在我发间,你回来时替我摘下,指尖在发梢多停了半秒,说“这颜色配你头发,像画里裁下来的”。
还要说,那截微微发黄的发尾,是今夏在海边晒的。
你教我打水漂时,浪花漫过脚踝,咸涩的风裹着阳光往头发里钻,晚上回民宿梳头发,发现发梢竟带了一点浅金,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说“这是大海给你盖的邮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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