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帝靠在铺着明黄软垫的宝座上,手里正捏着那枚前朝的古玉。
玉是好玉,温润冰凉,但在他指尖却像是握着一块化不开的顽冰。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一个时辰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琉璃造就的神像。
魏进忠的脚步比猫还轻,躬着身子,碎步挪进殿内。
他双手捧着一个细小的黄杨木筒,木筒上封着火漆,印着一个旁人绝不会认出的暗记。
这是影子从千里之外的西北传回来的第一份密报。
昭武帝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他只是伸出了手。
魏进忠连忙上前,从木筒里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昭武帝接过绢纸,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清醒得吓人。
他展开绢纸,上面只有两行用特殊药水浸泡后才显形的细密小字。
“京营副将李闯,携三十精锐,化整为零,已出关。”
昭武帝的目光在京营副将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那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纸张的触感很奇特,滑腻中带着一丝粗糙,就像某些人的心思。
魏进忠的头垂得更低,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自己官靴的顶端,他感觉自己的后心像是被两道无形的冰锥给抵住了。
大殿里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闷的压迫。
“赵康……”
昭武帝终于开口,“这条老狗,还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他将那张绢纸随手扔在御案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值钱的废纸。
“魏进忠。”
“奴才在。”魏进忠的身子猛地一颤。
“你给朕念念,”昭武帝指着那张纸,“尤其是京营副将这四个字。”
魏进忠哪里敢,哆哆嗦嗦地捡起绢纸,声音细若蚊蝇:“京……京营副将……”
“大点声!”
“京营副将!”魏进忠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上瞬间见了汗。
昭武帝笑了,那笑声让整座大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听见没有?京营的兵,守卫京师的兵,他赵康的手,伸得够长的。”
“让他带兵出关,去动苏家的商队?他以为朕的眼睛是瞎的,还是耳朵是聋的?”
这是勋贵公然动用应该拱卫君王的兵权,去干涉朕定下的国策,去挑战朕的底线!
这是在挖大晋的根,是在刨朕的祖坟!
昭武帝的嘴角,忽然挑了一下。
“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
他倒是要看看,当他把那块名为西北盐利的肥肉扔出去时,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露出獠牙,自己把脖子凑到刀口上来。
靖安侯府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朕还以为他能想出什么新花样,”昭武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还是只会用这种杀人越货的蠢法子,真是让朕失望。”
魏进忠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说,他知道,陛下越是失望,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昭武帝的目光穿透了殿宇的重重飞檐,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黄沙古道,看到了那支即将到来的苏家商队。
也看到了像狼群一样潜伏在暗处的李闯一行人。
同时,他的思绪又拉了回来,落在了百步之外,那座此刻戒备森严的贡院里。
他想到了那个叫林昭的年轻人。
那个在静心斋里,说要用三百万两银子撬动整个大晋国库的少年。
此刻,他应该正在那窄小的号舍里,对着一份考卷,奋笔疾书。
一份考卷。
一份战报。
昭武帝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其实是一回事。
林昭的考卷,是他递给自己的策,是捅向旧有利益集团的那把刀子的理论图纸。
而西北传回来的这份战报,则是旧有利益集团面对这把刀子时,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反应。
策论写得再花团锦簇,若是不能让敌人感到切肤之痛,那便是空谈。
昭武帝指尖的力道微微一松,那张记录着勋贵集团小动作的蝉翼绢纸,无声无息地散落在他脚下的金砖之上。
他重新拿起那枚冰凉的前朝古玉,在掌心缓缓摩挲。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一个微小灯花的噼啪声。
“你说,”
“林昭会如何作答?”
魏进忠的身子躬得更低了,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胸口,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这句问话背后万钧的重量。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滴水不漏的回答,最终挑了最稳妥,也最符合一个臣子本分的那一种。
“回陛下,林公子大才,惊艳绝伦。奴才愚钝,猜想他此番策论,必会从忠君二字入手,引经据典,堂堂正正,论臣子本分,斥盐枭之害,扬陛下圣德。”
这是标准答案,是任何一个想在科举中出头的读书人都会选择的路。
先唱赞歌,再表忠心,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一点不痛不痒的建议。
昭武帝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声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听得魏进忠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不,他不会。”
昭武帝的眼神幽深得像是两口古井,他将那枚玉佩放在龙椅的扶手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他若只懂忠君,只会在文章里歌功颂德,那朕反而看轻了他。这满朝文武,哪个不会跟朕说忠君?
可他们的忠,是忠于朕,还是忠于他们屁股下的椅子,口袋里的银子?”
昭武帝站起身,踱了两步,明黄色的常服下摆在地砖上拖曳出无声的弧度。
“朕要的,不是一个八股做得好的书生,更不是一个只会磕头的奴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朕要的,是能替朕挣钱、办事,还能像一根钉子一样,死死镇住那帮盘根错节的老臣、勋贵的孤臣、能臣!”
昭武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那座戒备森严的贡院之上。
他期待着林昭的答卷。
那份答卷,是他递给林昭的一把刀,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会如何挥舞。
但同时,他又隐隐有些不安。
他怕这份答卷太过锋利,怕那把刀,不仅会伤到敌人,也会……割破他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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