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特有的柔润光华,在这一瞬间仿佛刺破了整个喧嚣缭绕的帐幕,柔和却又霸道地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珠光宝气映照着灵公那布满汗珠和油光的脸庞,他血红的双瞳骤然收缩、凝聚,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住,目光死死粘在那些滚动的宝珠上。那只沾满油脂的手悬在了半空,指缝间还夹着撕裂的鹿肉纤维,青铜兕觥停在唇边,酒浆沿着杯沿滴落在赤裸的胸膛上,竟浑然不觉。帐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不安的噼啪轻响和远处营盘中模糊的喧嚣。觱篥停了,歌姬僵住了舞步,连乐师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在灯光下跳跃的异样光晕吸引。
“……此物何来?”灵公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青铜在摩擦,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紧绷力量。
夙沙卫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谦卑、又饱含隐秘的谄媚笑容,声音如同浸了蜜糖的羽毛:“莱子……畏威怀德之心,可比日月昭昭啊!”他语气陡然一转,充满蛊惑,“他将献于大王之心,炽热胜过此帐炉火!不仅献宝,更愿举国为附庸!岁岁奉珠贝,贡海盐、献精铁良马,永世不绝!大王!”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煽动,“今日若息雷霆之势,不动一兵一卒,莱国膏腴之地、无尽渔盐之利、矿藏良工……未来尽数归入大王囊中!只消大王……垂下一念仁德!”他将“仁德”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帐内死寂。烛火似乎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光线摇曳不定。昂贵的熏香依旧在浮动,酒肉的浓香凝结,帐外肃杀的风却仿佛找到了缝隙,将一股冰寒吹入帐内,卷动了珠光。灵公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脖颈上的青筋如蚯蚓般贲张。他的目光在满地价值连城的宝珠与自己那象征着至高权力却布满污渍的赤足之间疯狂扫视。欲望的巨兽在他充血的眼瞳深处咆哮。他猛地抓起那只巨大的青铜兕觥,将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酒汁顺着他贲张的胡须肆意流淌,“咕咚”一声狠狠咽下。粗重的喘息如同风箱拉扯,他死死盯住那片柔和的珠光区域,如同一头被拴在巢穴门口却嗅到血食的饿虎。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煎熬。
终于,一声沉闷如同巨石坠地的重响!空兕觥被他那只青筋毕露的大手狠狠顿砸在坚固沉重的黑檀木案几上!酒爵底座直接嵌入桌面几寸,浊酒喷溅!“罢——兵!”这两个字如同生铁摩擦,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斩断血肉般决绝的狂暴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声震全帐!“回——临——淄——!”他猛地从豹皮座榻上暴起,魁梧的身躯投下的巨大阴影瞬间吞噬了大半个帐篷内部,咆哮之声带着不甘、愤怒,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言的欲望满足后的嘶哑,轰然炸响:“传寡人诏!立即!班师!违令者!斩!”
侍立于近旁、肌肉虬结、身覆重甲的几名贴身近卫,脸上如同冻裂的面具,瞬间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撒落一地、宝光莹然的东珠,又猛地投向王帐外那片原本即将被血火点燃的城池方向。那眼神交织着茫然、难以置信、和一丝隐隐的不屑。
黎明前夕,风更烈,寒意刺骨如针扎骨髓。“当——当——当——”象征撤军的金钟沉重地、带着明显拖沓意味地响了三次,喑哑的回音在空旷的旷野上无力地滚动蔓延,仿佛预示着某种巨大的失落。这沉闷的声响如同无形的命令,瞬间瓦解了昨夜积蓄的所有狂热杀意。兵卒们脸上只剩下麻木的困惑,带着不解和迷茫地开始收卷营帐。卸下的皮甲堆叠如山,车轮深深碾入泥地,车辕不堪重负发出痛苦的呻吟。铁器碰撞的杂乱声响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凄凉。
庞大的齐军如同一具被突然抽走魂魄的巨兽,笨拙而迟缓地掉头回撤。长长的军阵拖曳着沉重的车仗,再次碾过昨天已然被摧残得狼藉不堪的田野。马蹄踏过翻倒的农具和青绿的麦苗,碾压出更多更深的疮痍。莱国那低矮的城墙上,幸存下来、脸色苍白如同蜡像的守兵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理解的茫然,木然地望着那条裹挟着死亡气息而来的黑色恶龙,此刻竟然在城前逡巡片刻后,开始缓慢地、沉默地向后退去,留下漫天的烟尘。那黄灰色的尘幕遮蔽了刚刚升起、还未来得及放出多少光热的朝阳,也永远地将莱城笼罩在一片难以名状的诡异阴霾之中。
时光如大河奔涌,无情冲涮八载岁月。公元前567年,深秋再临。临淄城笼罩在肃杀的寒意里,巍峨的宫阙高耸,乌沉沉的重檐斗拱在铅灰色天幕下勾勒出压抑的剪影。琉璃瓦顶凝结着冰冷的露珠,尚未结霜,却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宫内空旷庭院,几株参天古槐叶落近半,深紫色的槐叶被北风卷起,在冰冷的白玉阶前盘旋飞舞,又被匆忙出入侍从的皮履踩踏,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脆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破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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