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秋老虎,在陇东高原上格外执拗。10月14日的平凉城,没有一丝风,干燥的空气裹着尘土,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疼。平凉省立二中的操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校服的青灰色、百姓的粗布衣、士兵的灰军装交织在一起,像一块被岁月揉皱的旧布,却在正午的阳光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十七岁的刘勇斌挤在学生群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刚从课堂上跑出来,课本还揣在怀里,油墨的香气混着尘土的味道,让他有些恍惚。作为刘平贵的小儿子,家里总盼着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谋个安稳前程,远离兵荒马乱。刘勇斌也一直记着父亲的嘱托,课堂上的四书五经、算术几何,才是他世界里的主旋律。至于关外的战火、报纸上的“九一八”,那些遥远的名词,只在先生偶尔的感叹中,留下模糊的印记。
“让一让!让一让!”操场东侧传来一阵喧哗,几名挎着步枪的士兵拨开人群,让出一条通道。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临时搭建的土台上。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光,面容英挺,眉宇间却锁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是张学良将军!”身边的同学压低声音惊呼,语气里满是激动。
刘勇斌的心猛地一跳。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东北军的将领,听说他带着队伍退入关内,听说他和日本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当这位传奇人物真正站在眼前时,他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踮起脚尖,紧紧盯着土台上的身影。
张学良走到台中央,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人群。那目光里没有将军的威严,反倒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还有一丝灼人的恳切。他抬手摘下军帽,露出光洁的额头,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像一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乡亲们,同学们!”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喧闹的操场瞬间安静下来,“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给大家讲大道理的,是来给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的家乡在东北,在白山黑水之间。可现在,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园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抑制不住的悲愤:“‘九一八’那天夜里,日本人的炮弹炸响的时候,我还在沈阳。我亲眼看着他们闯进百姓的家里,烧杀抢掠;我亲眼看着我的士兵们浴血奋战,却因为得不到支援而节节败退;我亲眼看着无数父老乡亲背井离乡,拖着妻儿老小,在寒风里乞讨,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宿!”
刘勇斌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课本里“流离失所”“山河破碎”的词语,此刻突然变得鲜活而残酷。他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火光,听到了百姓的哭喊,看到了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背着残破的行囊,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像火苗一样在他胸腔里窜起来,烧得他喉咙发紧。
“日本人占了东北还不满足!”张学良的声音里带着血丝,“他们又占了热河,现在又把爪子伸向了华北!他们的野心,是要吞掉整个中国!是要让我们所有中国人,都做他们的亡国奴!”他猛地一拍讲台,土台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你们想想,亡国奴是什么滋味?就是任人宰割,就是生不如死!他们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我们要是再不反抗,再过几年,全中国的土地上,就再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台下有人开始抹眼泪,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刘勇斌的眼眶也热了,他想起了父亲偶尔提起关外亲戚时的叹息,想起了报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亡数字。原来,那些遥远的苦难,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们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劈碎他安稳读书的梦想。
“可现在呢?”张学良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带着一丝痛心疾首,“我们中国人,还在自己人打自己人!蒋介石先生说‘攘外必先安内’,可我想问一句,内未安,外已破,这样的政策,到底是在救中国,还是在害中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刘勇斌的脑海里炸开。他一直以为,红军和国民党军队的内战,是理所当然的纷争。可此刻听张学良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意识到,当外敌大兵压境的时候,内部的争斗,只会让侵略者坐收渔利。
“我手下的东北军将士,哪个不想打回老家去?”张学良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我们背着‘不抵抗’的骂名,忍辱负重,可心里的苦楚,谁能明白?我们的父母妻儿在东北受着日本人的欺凌,我们却要在这里打红军,打我们自己的同胞!这算哪门子道理?”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语气坚定起来:“我张学良今天在这里明说,红军是抗日的队伍,是和我们一样,想要保卫家国的队伍!我们应该和红军联合起来,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日本人赶出中国,才能收复我们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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