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何声响?”
刘邦的声音从龙榻深处传来,微弱得像秋虫振翅。他试图支起身体,干瘦的手腕青筋凸起,却撑不住松垮的皮肉,重重跌回锦褥之中,榻边悬挂的玉磬被震得轻轻晃了晃,发出一声细碎的嗡鸣。
一名年轻内侍慌忙上前,捧着的药碗边缘还凝着细密的水珠,他将碗沿凑近刘邦唇边:“陛下,是风……是风吹殿角铜铃的声音。”指尖因紧张泛白,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眼睛。
“风?”刘邦浑浊的目光扫过榻前散落的龙纹锦被,最终投向紧闭的雕花木窗——窗棂上积着薄薄一层灰,连半点晃动的迹象都没有,窗外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哪来的风?“你……欺朕。”
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药汁泼洒出来,在绣着云纹的名贵绒毯上染开深色污渍,像一块难看的疤:“陛下恕罪!是……是宫外朱雀大街上,跪了些百姓……”话未说完,声音已带上哭腔。
刘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殿内浑浊的空气。浓重的苦药味里,混着熏香燃尽的焦气,还掩不住那股名为“众叛亲离”的腐朽气息。周勃称病躲在府中不见,陈平托辞归乡早已离京,灌婴带着兵马远遁边境……连他枕边最亲近、也最是狠厉的吕雉,如今也成了东海的阶下囚。这未央宫,何时变得如此空旷、如此寒冷?连殿角的炭火,都似是只余下一点残温。
“扶朕……起来。”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最后威严,尽管尾音已有些发颤。
内侍不敢违逆,又快步唤来另一名闻声进来的老宦——老宦的鬓角全白,脸上刻满皱纹,是陪着刘邦从丰沛一路过来的老人。两人一左一右,费力地将轻飘飘的皇帝搀扶到窗边的软榻上,软榻上的狐裘垫子早已失了蓬松,压出深深的凹陷。
刘邦枯槁的手指触到冰冷的窗棂,指节微微颤抖,像是被冻着一般。“打开。”
老宦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隙,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刘邦额前的白发飘了飘。
没有风声,没有哭喊。
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沉默。
未央宫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雪花无声飘落,在他们褴褛的衣衫上积了薄薄一层,有人肩头落满了雪,却连抬手拂去的力气都没有。前排一个老汉佝偻着背,双手高高举着一块裂了纹的木牌,炭写的“求活”二字被雪水浸得模糊,却依旧刺目;旁边一个妇人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用自己单薄的外衫紧紧裹住孩子,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小脸皱成一团,却异常安静,连哭啼的力气都已耗尽。
刘邦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当年他入咸阳时,在道旁捧着粗茶、欢呼“沛公长者”的百姓?还是这些年被他下旨征发去修长陵、筑城墙的民夫?他记不清了。他们的脸孔在饥饿与寒冷中变得蜡黄浮肿,唯有一双双眼睛,如同沉寂的灰烬,却又在深处藏着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求生火种。
他又看向宫门的守卫,那些往日里挺胸抬头的兵士,此刻依旧持戟而立,却站姿僵硬,甲胄上落着雪也浑然不觉。他们的目光游移不定,不时飞快地瞥向跪地的民众,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他们手中的刀戟,不再是指向敌人的利器,反而像是一道脆弱的屏障,隔绝着宫墙内外两个同样绝望的世界。
“他们……要什么?”刘邦问,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老宦佝偻着腰,凑到刘邦耳边低声道:“回陛下,他们……只求陛下能答应东海的条件,开放各郡县的官仓放粮,或……或允他们渡过函谷关,去东海就食。”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昨日已有几个老丈,在宫门外跪得没了气息……”
“东海……赵政……”刘邦咀嚼着这个名字,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冰冷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哪会轻视此人?当年在沛县,赵政本就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军师,是赵政一手筹谋,将他从丰沛亭长推上沛公之位,那时军中粮草调度、兵戈排布,实权本就握在赵政手中。
如今想来,赵政当年那般倾力辅佐,或许早有自己的盘算,他不过是赵政棋盘上,一枚曾被寄予厚望、最终却偏离轨道的棋子。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闷痛,像是有团烈火在烧,这痛楚里,多了几分被旧人看透、步步压制的无力。他忽然想起刘盈——那个被他当作弃子、甚至默许陈平下毒的幼子,如今在赵政那边,怕是早已对他这个父亲,寒透了心。
“陛下,东海使者还在驿馆等候回复。”老宦小心翼翼地提醒,手指绞着衣角,“已……已三日了,使者昨日还派人来问,说若陛下再无答复,他们便要……启程回东海复命了。”
刘邦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沉默的民众,越过巍峨的宫墙,仿佛看到了函谷关外那片正焕发生机的土地——看到了田埂上的金黍苗在春风中摇曳,颗粒饱满;看到了流民在东海的村落里领到新的农具,脸上不再是绝望,而是……希望。他甚至恍惚看到,刘盈穿着素净的衣衫,在田埂边跟着农人教他识辨庄稼,侧脸冷然,连一丝看向长安方向的余光都没有。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依赖他的孩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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