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销会后的第三天,保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雪花从清晨就开始飘落,起初是细碎的雪沫,被风吹得斜斜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到了上午,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厂区里的厂房、道路、车辆,都被染成了白色,世界仿佛被一层柔软的棉絮包裹起来,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
吴普同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雪。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透过那道清晰的痕迹看着外面的世界。
雪花还在不停地落下,无声无息,无穷无尽。车间屋顶的红瓦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平坦的白色。院子里的几棵杨树,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远处大门外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缓慢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很快又被新的雪覆盖。
这场雪下得真大。吴普同想起小时候在西里村,每到下大雪的日子,父亲就会说:“瑞雪兆丰年。”雪下得越大,来年的收成就越好。因为雪能冻死地里的害虫,雪水能滋润土地,雪后的阳光能让麦苗长得更壮。
但在职场上,没有“瑞雪兆丰年”这回事。一场大雪,可能会让交通瘫痪,会让生产延误,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
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展销会很成功。冀中牧业的王总对他们的系统很感兴趣,当场就表示可以考虑合作。刘总很高兴,回公司的路上一直在夸他,说他是公司的“技术骨干”,是“未来的希望”。周经理也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吴,干得不错。”
但那只是表面。
展销会后的第二天,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牛丽娟还是那个牛丽娟,对系统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陈芳还是那个陈芳,送检样品还是能拖就拖;车间里的老师傅们,还是更相信“经验”而不是“数据”。
系统数据采集模块被暂停使用后,至今没有恢复。周经理说“再等等”,刘总说“要慎重”。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来,吴普同做了很多尝试。他重新梳理了系统的安全架构,增加了三层权限验证;他优化了操作界面,让使用更简便;他甚至写了一份详细的培训手册,从最基础的登录操作,到最复杂的数据分析,一步一步,图文并茂。
但这些东西,好像都没有用。
牛丽娟看都不看就说:“太复杂,工人学不会。”
陈芳接过培训手册,随手扔在桌上:“等有空再看。”
车间的老师傅们更直接:“吴工,不是我们不配合,是实在没时间学这些新东西。生产任务这么重,哪有功夫捣鼓电脑?”
吴普同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不想改变,或者,有人不想让他们改变。
这场大雪,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村口的那条路被雪埋了,走不了车。村里人商量着要一起扫雪,但有几户人家不愿意,说雪自己会化,扫雪太累。最后,只有吴建军带着几个愿意干的人,花了一整天时间,把路扫出来了。路通了,车能走了,大家都能出门了。那几户不愿意扫雪的人家,也顺着扫好的路出门了,连句谢谢都没说。
父亲回家后,吴普同问他:“爸,他们不干活,却走你扫的路,你不生气吗?”
父亲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笑了笑:“生气有什么用?路总得有人扫。他们不走,别人也要走。咱们扫雪,不是为了让他们说谢谢,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出门。”
那时候吴普同还不完全懂,现在他好像懂了。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哪怕别人不理解,哪怕别人不领情,哪怕做起来很累,很难。
就像他现在做的系统。
窗外的雪还在下。吴普同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桌子上很整洁,电脑,笔记本,几支笔,一个水杯。还有一份文件,是他昨晚熬夜整理的。
文件的封面很简单,白纸黑字,写着几个大字:《关于饲料生产管理系统的情况说明及建议》。
这份文件很厚,有三十多页。里面分几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系统的价值证明。他收集了系统使用前后的数据对比:配方计算时间从平均两小时缩短到十分钟;配料误差率从百分之三降低到百分之一;生产报表生成时间从半天缩短到一小时。他还附上了展销会上冀中牧业王总的评价,以及几家潜在客户的反馈。
第二部分是系统推广中遇到的问题。他客观记录了这半年来发生的各种矛盾:源代码纠纷,数据采集推广受阻,数据篡改事件。每一件事都有详细的时间、地点、涉及人员、处理结果。他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陈述事实。
第三部分是问题的根源分析。他写了三条:一是观念冲突,老员工更相信经验,新员工更相信数据;二是利益冲突,系统改变了原有的权力结构,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三是沟通不足,技术部门与生产部门缺乏有效沟通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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