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省委大院一号楼书房的窗棂,像是永无止境的叹息。已是深夜,小楼里其他房间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书房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固执地对抗着沉甸甸的黑暗。
祁同伟没有开大灯,依旧只借着那盏黄铜台灯的光晕。高小琴的事情已然安排下去,程度的执行力毋庸置疑,此刻或许已经在着手制定详细的方案。一个看似解决了的问题,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更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带来一种绵长而隐痛的不适感。决策时的冷酷决绝已然褪去,剩下的是事后的虚空,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弥漫开来的疲惫。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滞重地走到靠墙的那个老式红木书架前。这书架还是很多年前,他刚在公安系统崭露头角时,单位分配住房里的旧物,他一直没有扔掉,反而跟着他几次搬家,最终安置在这栋象征着汉东权力顶峰的小楼书房里。书架上并非都是堂皇的理论着作,下面几排,整齐地码放着他这些年积攒下的一些私人物品,更像是一个隐秘的、属于“祁同伟”这个个体而非“祁书记”这个符号的角落。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架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蒙着些许灰尘的牛皮纸文件袋上。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他很少去触碰那里的东西,仿佛那是一个被刻意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但今夜,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自虐般的需求,驱使着他蹲下身,有些费力地将那个略显沉重的文件袋抽了出来。
文件袋的封口只是用一根普通的棉线缠绕着,并没有密封。他拿着它,回到书桌后的皮椅上,台灯的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解开了棉线,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没有文件。倒出来的,是几张边角已经微微泛黄的彩色照片,以及一个更小的、丝绒面的旧盒子。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目光首先被那几张照片抓住。最上面一张,背景是那个他早已下令拆除、但梦里仍会出现的“水上明珠”海鲜坊的包厢。照片上的他,穿着当时还不太合身的西装,笑容带着几分青涩和志得意满,而紧挨着他、巧笑倩兮的,正是高小琴。那时的她,眉眼间还没有后来的风尘与沧桑,清澈的眼神里满是依赖和仰慕。照片捕捉到了她正夹起一筷子菜,作势要送到他嘴边的瞬间,画面定格在一种近乎俗气却又真实无比的亲昵上。
祁同伟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拂过照片表面,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记得那天,是他帮她摆平了一个仗着有点背景就想吃霸王餐、还对她动手动脚的混混之后。她坚持要请他吃饭表示感谢,席间,她喝了一点酒,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说他像个大英雄。他曾几何时,也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英雄。
第二张照片,是在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简陋的卡拉OK包房里。他和她拿着话筒,似乎在合唱,背景是模糊而喧闹的人群。他记不起唱的是什么歌了,只记得那天她很高兴,喝了很多酒,最后靠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说:“同伟哥,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或许也曾有过一丝片刻的恍惚,但更多的,是利用价值得到确认的踏实感。渔家女和高官之间的鸿沟,那时在他看来,并非不可逾越,反而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优势。
还有一张,背景是更早期的、那个破旧的小饭店门口。高小琴系着油腻的围裙,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正把一盒打包好的饭菜塞给刚执行完任务、饥肠辘辘的他。照片像素很低,画面粗糙,却记录了一段最为“干净”的时光。那时,他还是那个想凭本事拼一把的祁队长,她还是那个努力挣扎求生的饭店老板娘。彼此之间,或许还残存着一点底层人相互取暖的真挚。
这些照片,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把早已锈死的锁。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用权力的光辉覆盖掉的细节,汹涌地扑面而来。高小琴看他时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她为他细心熨烫警服时专注的侧脸,在他遇到挫折时那些笨拙却真诚的安慰……这些碎片,与他后来认知里那个工于心计、周旋于赵瑞龙和他之间的山水集团老总高小琴,扭曲地重叠在一起,让他一阵眩晕。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柔软记忆驱逐出去。他是祁同伟,汉东的省委书记,手握重权,翻云覆雨,怎么能被这些陈年旧事、这些早已变质的情感所困扰?这太可笑了,也太危险了。
他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他几乎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一枚做工粗糙、甚至有些俗气的金戒指。那是很久以前,在他和高小琴的关系还处于一种暧昧不明、相互试探的阶段时,有一次她过生日,他随手在一个街边小店买的,花了不到他当时半个月的工资。他早已忘了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或许是为了笼络,或许只是一时冲动。他只记得,高小琴收到时,那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的表情,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当场就戴上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她拥有了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这枚廉价的戒指也从未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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