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将刘家堡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核心箭塔的会议刚刚结束,“突围转移”的提议像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将领们没有散去,而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各处,低声议论着,原本团结一心的核心层,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分歧,像一颗颗埋藏的种子,在夜色中悄然萌发。
校场的角落,篝火残烬泛着微弱的红光,映照着几张布满风霜的脸。李虎拄着长枪,后背的旧伤在夜色中隐隐作痛,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突围转移?放弃根据地?那我们这些年的牺牲算什么?赵叔、刘老堡主,还有那么多弟兄,他们都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死的!现在说放弃就放弃,我们对得起他们吗?”
他身边的几名老兵纷纷附和,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李统领说得对!清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我们有坚固的城墙,有精良的火器,还有弟兄们的热血!大不了就是一死,与其颠沛流离,不如与根据地共存亡,用我们的鲜血,给天下汉人留一个传奇!”一名断了胳膊的老兵高声喊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这是主战派的核心观点——他们大多是跟着刘江从刘家堡血战至今的老兵,或是充满热血的年轻军官,对根据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视气节重于生命。在他们看来,坚守阵地,战死沙场,是军人的荣耀,也是对牺牲弟兄们的最好告慰。哪怕胜算为零,也要用鲜血铸就抗清的丰碑,激励更多汉人起来反抗。
“玉碎,也要碎得轰轰烈烈!”李虎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像他们此刻决绝的心情。
与校场的激昂不同,民政司的办公室内,灯火昏黄,气氛压抑。王启年坐在桌前,手中捧着百姓的户籍册,眉头紧锁。几名山寨长老和文职官员围在一旁,脸上满是焦虑。“李虎他们说得轻巧,可他们想过百姓吗?”王启年的声音低沉,“根据地有上万军民,其中老人、妇女、孩子占了一半,他们经得起突围的颠簸吗?清军的包围圈已经形成,突围路上,又要付出多少伤亡?”
一名白发苍苍的山寨长老叹了口气:“南明已经垮了,我们孤立无援,坚守就是死路一条,突围也是九死一生。不如……不如和清廷谈判,争取最优条件归附。至少,能保全这上万军民的性命,不用再受战火之苦。”
“归附?”有人迟疑道,“可清廷向来对抵抗者赶尽杀绝,我们就算归附,能有好下场吗?”
“总比全部战死强!”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我们可以交出武器,解散军队,只求清廷能放过百姓,让他们安安分分地种地过日子。刘总制是个人才,清廷或许会惜才,给个一官半职,总比死无全尸好。”
这是主存派的主张——他们多是负责民政、后勤的文职人员,或是心系百姓的山寨长老,还有不少顾虑家小的军官。在他们看来,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既然南明已不可恃,抵抗已无意义,与其让所有人都葬身火海,不如向清廷妥协,换取一线生机。
王启年沉默着,没有表态。他知道这个提议很屈辱,却也明白,这是基于现实的无奈选择。上万条人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像主战派那样,轻易说出“玉碎”二字。
而在箭塔之下,陈烈正与几名参加过南行探路的军官低声交谈。他们的神情冷静,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希望。“死守是死,归附也是死,只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陈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坚定,“我们之前派出去的探路小队,已经摸清了清军包围圈的薄弱环节——西南方向,清军的蒙古骑兵与汉军旗衔接处,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可以通往西南。”
“去西南?和永历朝廷汇合?”有人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南明都快垮了,我们就算过去了,又能怎么样?”
“就算永历朝廷垮了,西南山区辽阔,清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彻底掌控。”陈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可以带着精锐,突围到西南,与李定国将军的残部汇合,或者在那里另立根据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的精锐还在,抗清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这是主走派的思路——他们大多是思路灵活、有过实战经验的年轻军官,参加过南行探路,对外部局势有更清晰的认识。在他们看来,放弃根据地并非投降,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寻找新的抗清基地,延续斗争的火种。
“可百姓怎么办?我们不可能带着上万百姓突围。”有人担忧道。
“只能舍弃一部分。”陈烈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却异常果断,“集中全部精锐,保护核心骨干和工匠、农技人员突围,其余百姓可以分散到周边山区,隐姓埋名,或许能躲过清军的搜捕。虽然残酷,但这是保全抗清力量的唯一办法。”
三种观点,三种选择,像三条岔路,摆在刘家军的面前。校场的激昂、民政司的无奈、箭塔下的冷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张力。分歧的种子已经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争论、争执甚至争吵,在根据地的各个角落悄然发生。
主战派痛斥主存派贪生怕死,背叛抗清大业;主存派指责主战派不顾百姓死活,盲目冲动;主走派则试图调和两派,却也被双方质疑——既不够忠诚,又不够务实。
刘江站在箭塔顶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清军营地的篝火,眼中满是复杂。他理解主战派的热血与忠诚,也明白主存派的无奈与担忧,更认同主走派的冷静与远见。
可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坚守,意味着上万军民可能葬身火海;归附,意味着屈辱地苟活,抗清的火种彻底熄灭;突围,意味着舍弃部分百姓,在未知的道路上艰难求生。
夜色渐深,争论声渐渐平息,却留下了深深的裂痕。刘江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否则,不用清军进攻,根据地就会在内部的分歧中自行瓦解。
他握紧拳头,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场抉择,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命运,关乎刘家军的命运,更关乎北方抗清火种的存续。每一个选择,都注定要背负沉重的骂名与牺牲。
远处的清军营地,篝火依旧明亮,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等待着刘家军内部的崩塌。而刘家堡内,分歧的种子已经生根,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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