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凝神看去，只见那浸在水中的陶罐外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
在阳光下，那霜晶闪着微光。
“霜！夏天出霜了！”兴汪惊叫起来，伸手想去摸，被方心姝拦住。
“别急，还没好。”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层白霜越来越厚，逐渐变成了晶莹的冰层，紧紧包裹着陶罐下半部。
而木盆里的硝石水，却似乎变得更为浑浊，在烈日下也丝毫没有热气。
方心姝蹲下身，用一块厚布垫着，小心翼翼地掀开陶罐的盖子。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噗”地一下从罐口冒出，在灼热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带来瞬间的清凉感。
“好凉快！”
罐子里，原本清澈的清水，已经凝结成了实实在在、晶莹剔透的冰块！甚至因为结冰体积膨胀，冰面微微凸出了罐口。
“冰！真的是冰！”兴浩最先拿起一块，孩子们争抢着，大人们都围拢过来，满脸不可思议。
在这能把人烤熟的大太阳底下，竟然真的凭空造出了冬天才有的寒冰！
方心姝指点弟弟，用干净的布裹住陶罐，将它从木盆的硝石水中取出。盆底析出了更多硝石晶体。
心悦用木勺轻轻敲击罐内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然后凿下几块，分别放入几个干净的碗中，又兑上些凉白开。
“来，尝尝看。”她先将碗递给姥姥和姥爷。
兴汪自己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过，碗壁冰凉刺骨，他赶紧喝了一大口。
冰凉清甜的滋味瞬间从喉咙滑到胃里，仿佛一股清泉浇灭了五脏六腑里的燥火，激得他打了个舒服的冷颤，头发梢都快竖起来了。
“啊——！透心凉！神仙水！”他夸张地大叫。
其他人也纷纷品尝，一时间，“嘶哈”的抽气声和满足的叹息声响成一片。
那冰水的凉意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与周遭酷热的环境形成了魔幻般的对比。
“大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硝石为什么能‘吃热’造冰？”李云吉端着冰水，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盆硝石水，急切地想弄明白原理。
方心姝擦了擦手，微笑道：“简单说，硝石溶进水里的时候，会‘吸走’很多很多的热，就像个贪吃的怪物。盆里的水把热给了硝石，自己就变冷了，冷到能把陶罐里的水都冻住。而硝石自己，吸饱了热，可以晒干或煮一煮，又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下次再用。这叫‘溶解吸热’。”
她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咱们借了日头的力，让这个过程更快。其实就算阴凉处，时间长些也能成，只是没这么快。”
“所以，不是戏法，是……是硝石的本事？”心雅恍然大悟。
“对，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道理。”方心姝点头，“古人早就发现硝石入水降温，只是未必人人都想到可以用来制冰。只要我们懂得物性，善加利用，三伏天得寒冰，也非难事。”
孩子们捧着凉滋滋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嘬着冰水，眼睛却像被粘住了似的，死死盯着那盆不起眼的硝石水。
抬头看看能把人晒蔫的日头，再低头看看碗里实实在在的冰块，一个个心里头都像有小爪子在挠，又惊奇又兴奋。
嘿，原来冬天那玩意儿，夏天也能“变”出来！
原来路边随便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里头还藏着能让水结冰的“凉气”！这可比戏台子上演的仙术有意思多了——仙术是别人的，这冰可是他们自己眼巴巴守着、唱着怪调子歌“等”出来的！
姐姐没讲啥大道理，就是带着他们玩了一场。
可这场“玩”，比啥说教都管用，只是像揭开一个有趣的谜题，让他们看到，那些神奇的力量，本就蕴含在触手可及的寻常之物里。
让他们隐约觉得，这世上好多东西，都有他们不知道的用处。
重新爬上马车，那股子燥热烦闷劲儿神奇地没了。
大家再抓起书本时，那态度可跟先前不一样了。
不再瞎翻图，也不打瞌睡了。
刘西指着《基础物理化学入门》上一行小字，一拍大腿：“看这儿！‘硝石，性寒，溶于水则大吸其热’……‘吸热’！这不就是大姐说的‘吃热’嘛！书上真写着呢！”
心雅眨巴着眼：“那……糖溶水里会不会也‘吃热’？盐呢？”
兴汪把《实用工程技术手册》翻得哗哗响，兴奋地指着一幅水车带石磨的图：“这个好！咱们要是能在河边弄一个，磨面是不是就省劲儿了？省下的力气……嘿嘿，正好去摸鱼！”
他的联想永远那么务实而充满“野趣”。
刘南凑到方心姝边上，眼睛发亮：“大姐，除了这硝石，还有没有别的石头有怪本事？比如……有没有石头专吸铁片子？或者点着了就扑不灭的？”
他对手里那本《从零开始认识世界》中关于“矿产与物性”的浅显章节，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恨不得立刻把天下奇怪的石头都认全。
刘东没怎么吭声，捧着书，心思却飘远了。
他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硝石能制冰……这在大夏天可是稀罕物。若是……若是我们知道了哪里有硝石矿，或者能做出更多硝石，是不是……能在天热的时候，去城镇里卖冰饮？”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热，下意识地开始琢磨起“本钱”、“路途”、“销路”这些他从前不甚关心的问题，觉得那本《实用工程技术手册》后面关于“简易物料估算”的部分，或许也该好好看看。。
方心姝把大家这各不相同的兴奋样儿瞧在眼里，心里门儿清。
她不多说，只在他们问到时点拨一两句。
都因为那一盆冰、几块石，而点亮了一盏独一无二、方向各异的灯。有人向往山川矿藏的神奇，有人琢磨机械运转的巧妙，有人甚至懵懂地触碰到了经营管理的边缘……
冰化了，凉意散了，可那点被勾起的好奇心，却像颗活种子，悄悄埋进了土里。
这比任何耳提面命的教导，都来得更有效，也更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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