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的光线总是比外面暗半拍。江川把最后一片药碾碎,混着温水倒进勺子里时,窗外的天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只剩下西边天际线还残留着一抹脏兮兮的橘黄,像打翻的劣质颜料。
“张嘴。”江川的声音有点哑,是刚才给江叔喂水时呛到的。
江叔躺在床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半睁着,费力地张开嘴。药水流进嘴里,他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江川赶紧放下勺子,伸手顺着他的背,掌心能摸到突出的脊椎骨,像一串硌人的算盘珠子。
“慢点喝,不急。”江川低声说,声音放得比平时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咳嗽声渐渐平息,江叔又闭上了眼睛,呼吸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江川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江叔嘴角的水渍,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的树枝,手背上布满了针眼,青一块紫一块的。
江川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外面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楼下的蓝色棚子缩在角落里,灰蓝色的防水布被风吹得啪啪响,像谁在抽耳光。今天没去修东西,棚子里堆着的废零件大概又积了层灰。
他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烟。是上周帮隔壁楼张大爷修电视机,张大爷硬塞给他的,红塔山,算不上好烟,但比他平时抽的“大生产”强点。他叼在嘴里,没点燃,只是用牙咬着过滤嘴,苦涩的味道漫开来。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催缴话费的。江川皱了皱眉,把烟拿下来,随手扔在窗台上的空罐头盒里。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前天修电动车赚的,刚够给江叔买两天的药。
“江川!江川!”楼下传来喊声,有点耳熟。
江川探头往下看。路灯下,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仰着脖子喊他,是同班的李伟。李伟家在市场那边开小卖部,上个月自行车链条断了,找江川修过,给了五块钱,还多塞了瓶冰红茶。那小子有点胖,跑两步就喘,此刻站在楼下,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
“干嘛?”江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散了点。
“有事跟你说!你下来一趟!”李伟喊道,还往四周看了看,像是怕被谁听见。
江川皱了皱眉。他跟班里同学没什么来往,除了赵磊偶尔跟他搭几句话,其他人都躲着他走,觉得他不好惹。李伟这时候来找他,能有什么事?
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江叔,呼吸还算平稳。江川拿起桌上的钥匙,塞进裤兜,轻轻带上门,下楼了。
“怎么了?”江川走到李伟面前,个子比他高出一个头,阴影把李伟整个人都罩住了。
李伟往后缩了缩脖子,好像有点怕他,搓着手说:“那个……林暮……你知道吧?就咱们学校那个转学生,高二的。”
江川的眼皮跳了一下。林暮?那个总是低着头,像只受惊小鹿的男生,自行车坏了不敢找别人修,蹲在他棚子门口半天不敢说话的那个。他想起林暮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握着铅笔时会微微发抖,跟他这双满是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
“嗯。”江川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怎么了?”
“他今天下午……被人抢了。”李伟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往旁边瞟,“就在那个……去红卫家属院的小巷子里,王磊他们干的。”
江川的手指在口袋里蜷了蜷,摸到钥匙的棱角,硌得慌。王磊?那个仗着家里开小煤窑有点钱,整天带着两个跟班耀武扬威的蠢货。上学期在厕所堵他要钱,被他一拳打断了鼻梁骨,老实了好一阵子,现在又开始作妖。
“抢了多少?”江川问,声音冷了点。
“十五块……”李伟咽了口唾沫,“说是……说是这个星期的午饭钱。”
十五块。江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知道十五块意味着什么。是三个冷馒头,或者两包最便宜的方便面,再或者,是林暮半个月的画材钱——他见过林暮用的铅笔,笔头秃得不成样子,还在用牙啃着继续画。
“什么时候的事?”江川的声音更冷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就今天放学,五点多吧。”李伟说,“赵磊跟我说的,他让林暮别走小巷,林暮没听……王磊他们把他堵了,抢了钱,还把他打了,自行车也弄坏了……”
江川没再听下去。他转身就往巷口走,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哎!江川!你去哪儿啊?”李伟在后面喊。
江川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
去哪儿?当然是找王磊。
铁北的傍晚,风比白天更野,卷着碎煤渣子往人脸上打。江川抄着手,走得飞快,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被风吹得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路过蓝色棚子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往里面瞥了一眼。棚子里黑黢黢的,堆着的废零件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群蹲伏的野兽。他早上好像看见林暮的自行车停在这儿?还是没看见?记不清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铁北微光请大家收藏:(m.zjsw.org)铁北微光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