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是在林建国再次扑过来之前跑掉的。
不是转身逃窜的狼狈姿势,而是猛地向后撤步,借着铁蛋扑向林建国裤腿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松木板棱角硌着后背,像江川平时敲他脑袋的力道,钝钝的,却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实在。
他没回头。
巷口的惊呼声、林建国的咒骂声、铁蛋愤怒的声,全都被甩在了身后。煤渣路被夕阳晒得滚烫,鞋底薄,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颗煤渣的棱角,扎得脚底发疼。风灌进领口,带着煤烟和铁锈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眼泪却被这股风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江川说过,哭解决不了问题,修不好刹车线,也付不了医药费。
铁蛋跟在他脚边,跑得比他还快,橘白相间的毛在夕阳下像团跳动的小火球。它似乎知道该往哪里跑,跑到前面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等他,尾巴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慰。
别催...林暮喘着气,弯腰撑着膝盖,肺里像塞了团破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胳膊上被林建国抓出的红印子火辣辣的,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像五道烧红的铁痕。他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的尾音被风撕碎了。
原来他也能这么硬气一次。原来对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说出你不如江川时,心里不是害怕,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
铁蛋跑回来蹭他的裤腿,湿漉漉的鼻子碰着他的手背,凉丝丝的。林暮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能感觉到它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频率惊人地一致。没事了,他小声说,像是在安慰铁蛋,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回家。
这个字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哪里是家?红卫家属院那间林建国偶尔回去的破屋?还是养父母家那间永远收拾得一尘不染、却连他的画具都嫌占地方的客房?
都不是。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西边拐去。那边的天空压得更低,废弃工厂的烟囱像根锈掉的铁钉,钉在橘红色的晚霞里。沿着煤渣路跑过第三个路口,就能看见那片熟悉的红砖筒子楼——墙皮剥落得像生了牛皮癣,黑色的电线在楼体间缠成蜘蛛网,三楼江川家的窗户亮着灯,昏黄的,像只在黑暗里睁开的眼睛。
距离大概有五百米。林暮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一百步...四百五十步...煤渣路渐渐变成了水泥路,虽然也坑坑洼洼,但至少不扎脚了。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吹得打着旋儿滚,有几片粘在他的裤脚,又被铁蛋扑腾着爪子扒拉掉了。
路过张婶的小卖部时,张婶探出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了一声:小暮?跑这么急干啥?江川在家呢,刚还见他单脚跳着去倒垃圾...
林暮没敢停下,只是朝张婶摆摆手,含糊地说了句,脚步却慢了下来。
江川在家。
这个认知像块石头落进水里,激起的不是安心,是更汹涌的慌乱。他该怎么跟江川说?说他又跟生父吵架了?说他把那个男人气得差点动手?说他现在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江川已经够累了。脚伤没好,每天要照顾瘫痪的父亲,还要修那些叮当作响的旧家电,晚上躺在他旁边的折叠床上,呼吸声重得像风箱。林暮不止一次在半夜醒来,看见江川坐在黑暗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用没受伤的脚一下下踩着扳手,在修某个零件——大概是白天没修好的活计,怕吵到他和江父,才等到半夜。
他已经够麻烦江川了。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钱买画纸,现在还要把自己和生父的烂摊子甩给他吗?
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筒子楼就在眼前。三楼靠东的那个窗户亮着灯,窗帘没拉严,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应该是江川在给江父翻身。楼下的维修铺已经收摊了,木板搭的棚子关着,里面黑黢黢的,只有工具箱上那盏小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圈里能看见几个摞在一起的自行车轮胎,像沉默的巨兽。
林暮站在楼对面的煤渣堆后面,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手指把书包带攥得发白。铁蛋蹲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手,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煤渣。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在空旷的傍晚格外清晰,又渐渐被风吹远了。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傍晚,他背着比现在更破旧的书包,站在楼下犹豫了半个小时,最后是江川修完最后一辆车,收摊时看见他,皱着眉问你站这儿干嘛?等雷劈?
那时他还怕江川。怕他不耐烦的眼神,怕他说话带刺的腔调,怕他修自行车时敲敲打打的巨响。可现在,他竟然会因为怕给这个人添麻烦,而不敢靠近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真可笑。林暮自嘲地想,抬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汗和灰。
铁蛋突然叫了一声,竖起尾巴朝筒子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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