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们的影子突然在花棚下扭曲起来。
起初只是轻微的晃动,像被风吹得不稳。可眨眼间,那些手拉手的小影子竟顺着青石板的纹路往里陷,边缘变得模糊,像被墨汁晕染的画。我伸手去碰自己的影子,指尖刚触到地面,就被一股冰凉的吸力拽了一下——影子里像是有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快看!”林墨指着豆浆摊的石磨,磨盘转动的影子在墙上投出个古怪的形状:不是圆形,而是座尖顶的城门,城门缝里渗出淡紫色的光。老板娘舀豆浆的铜勺突然“哐当”落地,她盯着自己的手影,那影子的手指正一根根变长,指甲泛着青黑,像极了我们在腐骨林见过的藤蔓。
布偶们尖叫着从花棚上跳下来,却在落地的瞬间消失了——不是跑远,是径直跌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地面上只留下几个小小的黑影窟窿,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嘴巴在开合。
巷口的阳光突然变了味,暖金色褪成了冷白,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卖花阿婆的玫瑰开始枯萎,花瓣一片片往下掉,露出里面的花茎——不是绿色,是银白色的金属,还带着细密的齿轮齿痕。阿婆想把花扔掉,手却像被黏住似的,指尖顺着花茎往上爬,皮肤渐渐变成了和花茎一样的银白色。
“那是什么?”李醒的声音发紧。
杂货铺的铁皮喇叭不知何时转向了我们,里面传出的不再是少年的吆喝,而是细碎的、无数人说话的声音,像把几百个故事揉碎了塞进一根管子里。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花藤上的果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地上裂开,露出的果肉不是甜的,而是透明的胶状物质,里面裹着小小的、扭曲的人影。
墙上的石磨影子城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淡紫色的光里飘出无数细小的镜片,像碎玻璃一样粘在我们身上。我摸到一片贴在胳膊上的镜片,冰凉刺骨,透过镜片看去——巷子里的人都变了:豆浆老板娘的脸变成了光滑的白瓷面,没有五官;讲糖画故事的老人手里的星星瓶,里面装的不是星光,是蠕动的影子;腐骨林的少年举着的喇叭,喇叭口长出了牙齿。
而我们的影子,已经彻底没入了青石板,只留下几个不断扩大的黑窟窿,像在邀请我们进去。
“它们在等我们。”大哥的触须绷得笔直,指向那道影子城门,“这不是结束,是下一个地方的‘入口’。”
镜片在我手背上拼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镜中城,无真影。”
贴在胳膊上的镜片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我猛地想把它扯下来,指尖却被镜片边缘划破,血珠滴在上面,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透过带血的镜片再看巷子——所有景象都倒了过来:豆浆摊的白汽往地下钻,卖花阿婆的推车自己往巷尾跑,连天上的云都在倒着飘,像被人按了反向播放键。
“影子在反噬!”李醒的红痕突然从疤痕里浮出来,在手腕上绕成圈,红光撞上那些粘在身上的镜片,发出“滋滋”的响声,镜片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可更多的镜片从影子城门的缝隙里涌出来,像场透明的雨,落在地上竟不碎裂,反而顺着青石板的纹路,织成张巨大的镜网,将整个巷子罩在底下。
被镜网罩住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豆浆摊的石磨还在转,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卖花阿婆张着嘴呼救,喉咙里只有气流摩擦的“嗬嗬”声;连我们的呼吸声,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闷在胸腔里发疼。只有铁皮喇叭里的碎语还在响,这次听得格外清晰——那是无数个“自己”的声音,在重复我们说过的话:“守诺草原的花快谢了”“钟摆巷的齿轮该上油了”“冰封海的冰裂了”……
布偶消失的黑影窟窿里,突然冒出无数只小手,指甲泛着青黑,正扒着窟窿边缘往外爬。我看清了那些小手的主人——是和布偶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只是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淌着墨汁般的液体,顺着青石板往我们脚边流。
“它们是影子变的!”林墨拽着我往后退,脚却踢到个硬东西——是那个缠着红绸带的糖画龙,龙眼里的星星碎片此刻亮得刺眼,正对着影子城门的方向。糖画龙的影子在地上蠕动,龙身渐渐变得立体,鳞片是用碎镜片拼的,张开的嘴里喷出淡紫色的光,与城门缝里的光融为一体。
大哥的触须突然缠上我的脚踝,将我往旁边一拽。我刚才站的地方,青石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景象——不是泥土,是片深不见底的镜海,无数张模糊的脸在海里沉浮,有我们的,也有那些在巷子里消失的人。一只没有脸的手从镜海里伸出来,指尖擦着我的鞋底掠过,留下道冰凉的白痕。
“镜中城在‘吃’影子。”大哥的触须末端,那片小红花瓣突然燃烧起来,花瓣火光照亮了镜网的顶端——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座倒悬的城池,城墙是用无数面镜子拼的,每个镜面里都映着个惊恐的人影,正是我们自己。城池的城门敞开着,门楣上刻着行扭曲的字,像用影子写的:“入镜者,失其影;守影者,困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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