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殿脊高耸的檐角,泼在金砖上,染着未干涸的血色。安定门的厮杀声犹在耳畔嗡鸣,殿内空气却凝滞如一块寒铁。
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脸色惨白如雪,眼底是劫后余生的空洞与震怒未消的赤红。金阶之下,柳文渊披头散发,蟒袍早被锦衣卫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里衣刺目的猩红血污。他挣扎着抬头,脖颈青筋暴起,枯木般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砖缝。
“陛下!陛下明鉴啊!”柳文渊的声音扯破了嗓,嘶哑带血,像只濒死的乌鸦。那浑浊的老眼挤出几滴泪,在沟壑纵横的污浊脸上冲出几道更深的泥沟,“是靖王!是他谢景行觊觎相位,勾结沈氏这妖妇设局陷害臣啊!臣为陛下鞠躬尽瘁数十载,陛下万不可……”
“污言秽语!”龙椅旁的秉笔太监尖声喝断,苍老的声音因激动发抖,“金銮重地,岂容你这奸佞叫嚣!”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冰珠砸落玉盘,瞬间冻住了所有嘈杂。
无数目光,带着惊疑、恐惧、探究,循声射向那声音来处——金銮殿那沉重威严、描金绘彩的殿门正中!
光从殿门外狂涌而入,逆光里,一个人影迈过那高高的、象征皇权不可亵渎的门槛。一步,又一步。步履无声,却踏在人心上。
一身重孝!刺目的白!白得惊心!
粗麻裹住了周身,麻布之下再无一丝点缀。长长的孝带自头顶垂落,末端几乎拖曳在猩红的地毯上,成了触目惊心的伤疤。墨色长发只用一根同样粗糙的麻绳草草束在脑后,几缕乱发散落额前,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如纸,却无半分脆弱,只浸透了玉石俱焚的冷硬。
踩你柳家祖宗的棺材板,爽吗?沈清歌心中冷笑。
是她!镇国大将军府的孤女!安定侯府的老夫人!前夜还站在尸横遍野的城墙之上,以一架染血的床弩悍然射杀叛军主将柳承志!昨夜,那把穿透叛军人潮、替帝保驾的利刃!此刻,她披麻戴孝,直闯帝阙!
那身白,是为满门三百零七口!是为她的父、她的母、她那刚学会开弓、梦想策马塞北的少年兄长!是为襁褓中的婴儿,是为忠心耿耿的老仆!是为整整沉寂、呜咽了十五个春秋的血泪!
殿内死一般寂静。只能听见衣袍掠过地面的簌簌声,仿佛整个森严的金殿在她冰冷如刀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她径直穿过两列呆若木鸡的文武朝臣,将他们震愕的表情甩在身后。
她没看龙椅之上的君王一眼。
脚步在御阶之下停住。沾着泥泞与暗红血痂的素白布鞋,停在了瘫软在地、状若疯魔的柳文渊面前一寸之地。柳文渊下意识地瑟缩,浑浊的眼珠里终于蔓开一丝被天敌锁定的、真切的恐惧。
“柳文渊!”三个字,从沈清歌唇齿间迸出,不是嘶吼,却比惊雷更响,字字淬火,响彻这象征最高权力的金銮殿,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狠狠炸开!
“十五年前!”
她猛地抬头,那双盛满十五载寒冬的眸子,此刻已焚起熊熊烈火,直刺阶上皇帝的眼,刺穿他强撑的帝王威严,刺进他那被柳文渊精心蒙蔽了十五年的愚蠢心防!
当狗十五年,该你了老匹夫! 袖中的指甲,已然掐进血肉。
“你为攀附权贵,排除异己,构陷忠良!”每一个词,都像裹着血肉的刀,剐在柳文渊扭曲的老脸上,也剐在皇帝不断抽搐的龙袍袖口之下,“你伪造通敌书信,陷害我父——镇国大将军云烈!”
云烈!这个名字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砸开许多老臣尘封的记忆,激得他们倒吸冷气。那个在北方胡人铁蹄下硬生生杀出万里安澜、最终却被陛下亲自下令满门抄斩的“叛国”将军!
十五年了,那曾是京都最大的禁忌!
她厉喝的声音陡然带上血气的哽咽,不是软弱,是焚天之怒碾碎理智的悲鸣:“你设局陷害!让我云氏满门三百零七口——”
素手猛地一扬!撕裂凝固的空气!
“——男、女、老、幼!尽数沦为刀下亡魂,弃尸乱葬岗!十五载!曝骨荒野!游魂无归!”
凄厉的控诉如同鬼哭,在大殿冰冷的石柱间撞出令人齿冷的回音。
“狗贼!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伴随着这诛心断魂的厉叱,沈清歌手中的油布包裹被她贯注全身力气,狠狠掼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哗啦——!”
包裹应声破裂!像一捧污血骤然泼溅!
沾染着陈旧褐迹与新鲜血污的密信、账册、名单!如肮脏的毒蛇死蝶,散落一地!那些柳文渊熟悉的笔迹,那些足以焚毁他九族的铁证,如此赤裸、如此屈辱地暴露于御阶之下!
殿内死寂被瞬间引爆!如同沸油泼进冰水!
“嘶——!”
“这…这是…柳相的印信?!”
“天!云将军是被构陷的?!”
“高进!大理寺卿的名字!都…都在这名单上!”
“假的!都是假的!妖妇构陷!陛下!陛下!”柳文渊目眦尽裂,喉中发出野兽濒死的嗬嗬声,扑向那堆致命的纸页,枯枝般的手抓向其中一份密信,上面正是他亲笔写给管家柳忠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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