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庞大,超出了凌绝的想象。
他站在通往码头区的高坡上,寒风卷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下方蒸腾着的、混杂着汗臭、鱼腥、货物霉变和劣质烧酒气息的浓重味道。巨大的城池匍匐在浑黄河道的臂弯里,而城墙之外,那片倚靠着无数栈桥和船舶的码头,才是真正沸腾的生命力所在,也是一种更为赤裸的、弱肉强食的丛林。
数以千计的人影在巨大的货堆、摇晃的跳板和密集的棚户间蠕动,号子声、骂娘声、监工的皮鞭声、钟声、锣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充满力量的轰鸣,砸进凌绝的耳朵。
他握紧了怀里那点可怜的铜板和干粮,指尖触碰到那枚贴身戴着的、冰冷坚硬的指环。老头子用命给他换来的路,他不能回头,也不能轻易死在这里。这里的法则很简单:活下去,然后,爬上去。
他走下高坡,像一滴水汇入浑浊汹涌的河流,立刻被码头上特有的躁动和压力所包裹。这里的人大多面色被风霜和水汽蚀刻得粗糙,眼神里或是麻木,或是为了生存而时刻闪烁的警惕与算计。许多苦力胸前或胳膊上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标识着各自的归属,他们自成团体,彼此间眼神碰撞时常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
凌绝在一个避风的货堆后啃完了最后一点干粮,目光如同猎鹰般扫视着这片陌生的猎场。他需要找到第一个猎物——一份能让他活过今天的工作。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戴着瓜皮帽、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正对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新来者吐沫横飞,趾高气扬。他穿着稍体面的细布褂子,却沾着油渍,手指焦黄,一看便是混迹底层却又能捞到些许油水的角色。
“…都听好了!一天十五个大钱,管一顿糙米饭,咱们渔帮可是这码头最厚道的!”瘦小男人叉着腰,声音尖利,“但是!手脚都给老子麻利点!王老爷的鱼获,金贵着呢,碰坏了一点,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刘…刘把头,”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人群中一个格外瘦弱的汉子,“十…十五个钱实在太少了,能不能…再加两个?我老娘还等着抓药…”
那被称为刘把头的男人眼睛一瞪,上前一巴掌就扇在那汉子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加钱?你当老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嫌少?嫌少滚蛋!后面想吃饭的人排着长队呢!再啰嗦,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汉子捂着脑袋,不敢再吭声,眼里满是绝望。
凌绝眼神冷了冷。这种欺压,他见过。在灰雁镇,刘三也是这般嘴脸。他几口吞下嘴里干硬的食物,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沉默地走到那群新来者的末尾站定。
他的身形在这些长期营养不良的苦力中显得格外挺拔匀称,常年的山林生活赋予了他一身结实的肌肉和一种内敛的精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佝偻着背,眼神也不是麻木或乞求,而是一种冷静的、带着审视的锐利,这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周围几个人下意识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刘把头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小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一番,闪过一丝算计。这小子看起来像个能干的,说不定是个好劳力。
“你,”刘把头用下巴点了点凌绝,“新来的?看起来有把子力气。规矩一样,干不干?”
“干。”凌绝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嗯,算你识相。”刘把头满意地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条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色布条,扔给凌绝,“系胳膊上,以后就是咱们渔帮的人了。跟着他们,去三号码头,卸今天最后一批鱼获!”
凌绝接过布条,依言系在左臂上,布料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他沉默地融入那群新来的苦力中,跟着一个骂咧咧的小工头,走向噪音和气味最浓重的区域。
三号码头边,一艘腥气冲天的渔船刚靠稳。跳板搭上,监工的吆喝声立刻炸响。
“快!快!快!都没吃饭吗?等鱼臭在舱里吗?”
沉重的鱼筐压上肩头,冰冷的河水和鱼鳞的粘滑瞬间浸透了凌绝单薄的衣衫。跳板在脚下摇晃,每一下踩踏都需要极好的平衡。监工的鞭子不时在空中抽出爆响,催促着、咒骂着。
凌绝咬紧牙关,肩头火辣辣的疼,腰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这种纯粹消耗力气的苦工依然让他感到窒息。他更多的精力用在观察和记忆上:老手们如何发力省力,如何保持平衡;哪个监工只是虚张声势,哪个下手真黑;哪些区域是哪个帮派的地盘,彼此间的关系如何。
休息的间隙短暂而珍贵。苦力们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倒在冰冷的货箱背后或肮脏的角落里,拼命吞咽着伙夫抬来的、能看到盆底的所谓“糙米饭”。凌绝独自坐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缆桩上,慢慢活动着几乎僵硬的肩颈和手臂。
“嘿,新来的?”那个之前被刘把头打骂的瘦弱汉子凑了过来,手里捧着半个黑乎乎的杂粮饼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看你干得真猛,饿坏了吧?这个…分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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