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并非自雪中来,而是从那无垠的天穹深处,如墨滴入水般缓缓浸染下来。
这片被大雪围困了三日的山村,万籁俱寂,仿佛凝固在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村中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上了尺长的冰棱,院里的积雪厚得能没过膝盖,唯独村尾那座孤零零的小院,景象诡异。
他叫沈约,是村里唯一的守山人。
此刻,他正站在自家院中,脚下的雪,薄得像一层撒了糖霜的纱。
踩上去,非但没有彻骨的寒意,反而透过单薄的布鞋,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吞。
这温度,微弱,却执拗,像是大地在冬眠中一次无意识的呼吸。
这绝不正常。
沈约的目光扫过院墙,墙头上堆积的白雪厚实匀称,与邻家无异,偏偏这院内的方寸之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捂着,不让霜雪堆积。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院子后方那堆码放整齐的柴垛上。
柴垛顶上的雪同样积得厚重,可贴近地面的部分,雪层却明显地融化、再冻结,形成了一圈亮晶晶的冰壳。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拂开柴堆底部的积雪。
裸露出的泥土冻得坚硬如铁,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
然而,就在那层冰壳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被层层压制却依旧不甘熄灭的红光,如同地底深处埋着一炉烧了三天三夜的炭火,正透过地缝,泄出最后一点余温。
沈约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什么地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没有犹豫,转身回屋取来一把短柄的铁锹,对着那片泛着红光的地面用力凿了下去。
冻土发出沉闷的碎裂声,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
当他挖开约三寸深时,铁锹的尖端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事,发出一声清脆的“当”。
他丢下铁锹,徒手扒开周围的冻土。
那是一块青石板,只有巴掌大小,埋在土里不知多少年了。
石板的触感极为诡异,明明深埋于冻土之下,却烫得惊人,仿佛刚从火里捞出来一般。
沈约的指尖刚一触碰,便被烫得缩了回来。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看去,石板表面粗糙不平,却清晰地刻着一个字,或者说,是半个字。
那是一个“守”字,只刻了上半部分的宝盖头和下半部分的一寸,中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截断了。
字迹古朴,笔锋苍劲,与他三年前在村外溪水中捞起的那块无名牌位上的字迹,同出一源。
那一瞬间,沈约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这院中的异常暖意,不是为了给他取暖,而是地脉在发热。
这股热量的源头,并非来自脚下,而是从千里之外,从那扇他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已彻底合拢的门传来的。
林青竹,用自己的身体,关上了那扇门。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着卷过山林。
沈约没有点灯,只是沉默地从屋中搬出一只祖上传下来的铜盆,盆壁厚重,内里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他走到院子正中,用手一捧一捧地将地上那层薄雪盛入盆中,直到装满。
他没有生火,也没有加盖,只是静静地将一枚用兽骨打磨而成的骨铃,轻轻放在了雪堆的最顶端。
那骨铃是他和林青竹的信物。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盆中的雪融化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片雪花的消融,都需要耗尽巨大的力气。
而每当雪水向下渗透一寸,铜盆的盆底,便会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道纤细的裂痕。
那些裂痕纵横交错,不像是寻常的金属疲劳,反而像是某种古老图腾的纹路,与记忆中那扇陵门的纹路别无二致。
子时,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沉闷而悠远。
就在那第三声梆子落下的瞬间,铜盆里那整块半融化的雪团,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最终缩成了一根白色的冰柱。
而在冰柱的正中央,竟凭空立着一束干枯的植物。
是铃舌草。
草茎已经枯黄,但根部却紧紧缠绕着一小撮灰烬。
那灰烬呈灰白色,看似松散,却凝聚不散,在刺骨的寒风中纹丝不动。
沈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撮灰烬。
三年前,林青竹离开后,他将他所有旧衣物付之一炬,当时火光冲天,灰烬随风飘散,早就该化入尘土,回归天地。
可如今,它却完好如初地出现在这里,仿佛穿越了三年的时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便感到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那温度,竟远胜沸水。
他猛地起身,冲到井边,提了满满一桶冰冷的井水,对着铜盆里的灰烬猛地泼了下去。
“刺啦”一声,水汽蒸腾,可那撮灰烬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被浇了油一般,光芒暴涨。
紧接着,一簇青白色的火焰,自灰烬中轰然燃起。
火焰无声,无烟,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热量外泄,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将整个小院映照得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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