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小小的院落里,一种微妙的死寂取代了往日的宁静。
青焰燃尽后,曾炙烤大地的热量仿佛被彻底抽离,转而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所替代。
不过一夜之间,院中积水便凝结成冰,层层叠叠,到了第七日清晨,已积起九层薄冰,坚硬光滑,宛如一面浑然天成的玄色冰镜,将灰蒙蒙的天空倒映得愈发沉郁。
守尘披着旧棉袄,手持一把竹扫帚,正有条不紊地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
当他扫到院子中央,那个掩埋青焰灰烬的浅坑时,动作却猛地一滞。
扫帚的竹梢触到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冰面之下,本该静静沉睡的那一捧青灰色灰烬,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被风吹散的痕迹,更没有被水冲走的可能。
冰层完好无损,剔透如晶,清晰地显露出坑底的泥土。
唯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蜿蜒痕迹,自浅坑最深处延伸而出,倔强地穿过冻土,绕过灶台坚实的地基,最终像一条疲惫的游蛇,一头扎进了门槛厚重的石缝之中。
那石缝,正是数日前林青竹那截指节骨铃嵌入的地方。
守尘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道细痕之上的冰面。
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隔着九层寒冰,顽强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眯起眼,凑得更近了些,这才发现,那道痕迹并非连贯一线,而是由无数更细微的点组成。
每隔三寸左右的距离,便有一粒几乎无法察觉的青灰色沙砾,烙印在冰层深处,其排列的节奏与间隔,像极了某种微小生物蹒跚前行的足印。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追随着痕迹消失的方向,望向村外那条通往幽都的旧路。
他心中了然,这不是流失,也不是消散。
是那捧灰,在自己走路。
它正循着林青竹当年踏上的最后一段路,试图去往同一个终点。
当夜,风雪更紧。
守尘没有去堵那门槛石缝,也没有设下任何法阵。
他只是寻出一个粗粝的黑陶罐,走到屋檐下,用它接了半罐冰冷的滴水。
那是积雪在屋瓦上融化后,汇聚而成的至阴至纯之水。
他将陶罐稳稳地放在门槛边,正对着那道石缝,而后便退回屋中,盘膝坐在黑暗里,静静地观望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子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沉闷而悠远。
就在那第三声梆子落下的瞬间,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灰色气流,悄无声息地从门槛石缝中渗了出来。
它仿佛有生命般,避开了干燥的地面,精准地找到了陶罐边缘那一圈湿润的水痕,随即顺着水痕,灵巧地爬进了罐中。
灰流一入水,并未立刻散开,而是在清澈的雪融水中缓缓游走,用自己的身体,在罐底画出了一幅令人心惊的舆图。
那画迹虽简,却异常清晰:一座断桥,一间荒废的义庄,一道绵延的山脊……所有的一切,都与通往幽都的路径完全吻合。
然而,那灰流画出的终点,却在山脊的另一侧戛然而止,并非传说中阴气森森的幽都入口,而是一处孤零零的坟茔。
守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个地方,是村东的乱葬岗,那座坟更是连一块碑石都没有的无名小冢。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那里埋葬的,是林青竹那个年仅七岁便因风寒夭折的妹妹。
一股寒意夹杂着明悟,瞬间窜遍守尘的全身。
他终于明白了。
这捧灰烬,承载的并非林青竹消散不去的残魂,而是他焚身之后,那股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执念。
他去幽都,是为了轮回,可他最后的执念,却是要回到这人间,回到他那孤苦伶仃、长眠于冰冷地下的妹妹身边。
这是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归乡。
翌日天晴,守尘没有再做任何阻拦。
他回到内屋,从积满灰尘的箱底翻出一把油纸伞。
伞面是暗黄色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但伞骨依然坚韧。
他扛着这把祖传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来到村东那座无碑小冢前。
他没有撑伞为自己遮挡风雪,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伞打开,撑在了小小的坟包之上,仿佛为它盖上了一座简陋的屋檐。
随后,他解下腰间一直挂着的那截指节骨铃,郑重地系在了伞骨的末端。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周遭枯草猎猎作响,但那枚骨铃却纹丝不动,安静得如同死物。
反倒是那古旧的伞面,在干燥的寒风中,竟慢慢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那水珠越聚越多,最终汇成水滴,一滴一滴,清亮地落入下方的冻土之中,无声沁入。
那模样,不似凝露,倒像是在替这个无人祭拜的孤坟,流下一场无声的泪。
三日之后,有早起拾柴的村民惊骇地发现,乱葬岗中那座无名小冢周围,方圆数尺的积雪竟已消融殆尽,露出了下面湿润的黑土,甚至还提前冒出了数茎嫩绿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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