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吐草后的日子,院落重归死寂。
那口曾泛起浑浊的古井,如今水面澄澈如镜,倒映着一成不变的灰白天空,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他依旧每日扫院、劈柴、做饭,生活循着旧有的轨迹,波澜不惊。
然而,一种无声的变奏,却在最寻常的角落里悄然发生。
他最先留意到的是院中那根晾衣绳。
绳子是粗糙的麻绳,两端系在老槐树和屋檐的木桩上。
往日里,无论挂不挂衣物,它总是带着一丝自然的垂坠。
可现在,每日清晨他推门而出时,那根麻绳都绷得笔直,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绳子绷直的角度,那个与地面形成的微小夹角,正一天天变得愈发刁钻,愈发接近他记忆深处一个早已尘封的弧度——那是祖父手中赶尸铃停止摇晃前,铃舌最后一次摆动的极限。
这诡异的精准让他背脊发凉。
这不是外力所为,更像是某种意志在通过这根麻绳,向他传递一个只有他能看懂的讯号。
他不动声色,继续着自己的日常,只是目光扫过那根绳子的时间越来越长。
第七日,天刚破晓,晨光熹微。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井边打水,而是从柴房的角落里,找出那件破旧不堪的老蓑衣。
蓑衣的草料早已干枯发黄,散发着陈年霉味,这是祖父留下的东西。
他走到院中,将这件沉重的蓑衣挂在了麻绳的正中央。
麻绳因承重而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以一个固执的角度弹回,绷得更紧了。
就在此刻,初升的太阳将第一缕光线投射过来,蓑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清晰地印在布满薄霜的地面上。
影子的边缘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整。
他定睛看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由蓑衣和麻绳共同投下的阴影,竟在地上显现出一行扭曲却可辨认的小字:你还欠一声铃。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胸中那股盘踞多日的郁结反倒消散了。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那夜沙粒中萌发的绿意,并非地脉的躁动,而是他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在寻求一个出口。
这不是来自外界的索求,而是他自己灵魂深处尚存的一段未曾鸣响的回音。
当夜,朔风凛冽。
他没有点灯,摸黑从屋角搬出那只祖传的铜盆。
此盆黄铜所铸,盆壁厚重,据说曾用来盛放引路的清水。
他将前些日子收集的最后一点残雪撮入盆中,待其融化成一汪冰冷的雪水,然后将铜盆稳稳地置于院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布细心包裹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骨铃残片。
这便是那枚碎裂的赶尸铃仅存的碎片。
他将骨铃残片轻轻沉入水底。
没有摇晃,也没有念诵任何咒语。
他只是蹲下身,伸出食指,以一种恒定不变的节奏,轻叩盆沿。
咚…咚…咚…声音沉闷而微弱,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但这节奏,却与当年祖父摇动赶尸铃的频率分毫不差。
他心无旁骛,一下,两下……直至第三十六响落下。
最后一响的余音散尽,院内寂静无声。
盆中的水面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清澈的雪水,竟在无声无息间骤然冻结,一层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盆底向上蔓延,瞬间将整盆水凝成了一块剔透的冰坨。
骨铃残片被封在冰层中央,而在它的上方,冰层之下,无数细如发丝的白色纹路凭空浮现,迅速游走、勾勒,最终交织成一篇完整的《赶尸令》全文。
那些字迹娟秀有力,带着一丝女子特有的风骨,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苏媚烟的手笔。
而在全文的末尾处,多出了一笔额外的拖痕,细长而弯曲,其形态宛如铃舌奋力摆动的最后轨迹。
他伸出手,指尖摩挲着冰冷刺骨的冰面,仿佛能透过这层寒冰,触摸到那个早已消逝的灵魂。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冰中的字迹,又像是在对这片空旷的夜色倾诉:“你想听的,从来不是什么命令,只是想知道,还有人记得它到底是怎么响的。”
次日,他拆下了灶台边一根被烟火熏得乌黑的老槐木条。
这根木条常年经受柴火烘烤,质地坚硬,尺寸与他记忆中祖父执铃的木柄分毫不差。
接下来的七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只用一把小刀,日夜不停地削制这根木条。
他没有在上面加刻任何符箓,也没有用朱砂浸泡,只是在刀刃变钝时,用指尖的鲜血去滋润,在疲惫困顿时,枕着这根木条,用纷乱的梦境去滋养它。
第八日的凌晨,当最后一刀落下,木柄成形的那一刹那,异变再生。
屋内所有的陶碗、陶罐,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嗡”的一声轻震。
檐角下悬挂的铁片,在无风的环境下,也自发地“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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