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全村同梦之后,他依旧日复一日地安坐于堂前,煮水,沏茶,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
只是,他不再刻意拒眠了。
那双曾熬得布满血丝的眼,如今恢复了清明,深邃得如同古井,能映出天光,也能藏匿星辰。
村民们见他终于肯在夜里合眼,都松了口气,只当是连日的劳心耗神让他想通了,却无人知晓,他的“歇息”,不过是换了一种更深沉的“守夜”。
第四日清晨的那一幕,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他脑中。
那本该清澈的茶汤表面,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极薄的水膜,油润而光滑,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幽暗琥珀。
他本以为是茶叶的碎末或是晨间的尘埃,正要撇去,手指却在半途顿住。
膜上,竟显现出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纹路。
它们交错、延伸,勾勒出的不是什么玄奥符文,而是一幅再熟悉不过的舆图——村后那片连绵的山脊。
他日日砍柴都会经过,每一道沟壑,每一块奇石,都分毫不差。
然而,这舆图上有一条他从未走过的路径。
那条细线自山脚蜿蜒而上,避开了所有常人行走的便道,穿过一片荆棘丛生的野林,最终的落点,停在了一口早已废弃多年的枯井边缘。
他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
昨夜,他明明一步都未曾离开过这张茶桌,可身体深处那股跋山涉水后的疲惫感,却骗不了人。
他明白了。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鬼神的游戏,是他的梦,在他沉睡或清醒的边界,替他走完了这段路。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非但没有松弛,反而拉得更紧。
他知道,它们——那些沉睡在山岗下的故人,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告诉他什么。
当夜,天幕如墨,细雨无声。
他没有再煮茶,而是取来一只粗粝的陶罐,置于堂前屋檐下,静静承接那断线的雨珠。
这是村里古老的法子,说檐滴水最能承载天地间的讯息。
他凝神端坐,将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那单调而富有节奏的“滴答”声中。
子时将至,异变陡生。
那雨滴落入罐中的声音,节奏毫无征预地变了。
不再是自然的、随意的滴落,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琴弦,敲击的间隔、轻重,竟分明是在模仿一首他无比熟悉的曲调——《安魂调》。
那是祖父教他的,只在每年祭祀时才会吹响的埙曲,用以安抚亡魂,引其归途。
可此刻的调子,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急切与悲凉。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得更近,试图从那水声的旋律中分辨出更多的东西。
就在这时,两句模糊而飘忽的词,伴随着水滴的拍子,钻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他听到的,而是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的。
“……薪尽火传,眠者即醒……”
声音消散的刹那,他猛地抬头,只见那陶罐中平静的水面,竟袅袅升起一缕极淡的白雾。
雾气在昏暗的堂前缓缓凝聚,盘旋,最终塑成了一张人脸。
那张脸诡异至极,左半边,是林青竹清秀温婉的轮廓,眉眼间尽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而右半边,却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线条刚毅,唇角紧抿。
两张半脸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整体。
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那双紧闭的眼睛里,竟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入水中,漾开一圈又一圈悲伤的涟漪。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雾气凝成的脸,指尖穿过,带起的微风却将其瞬间吹散,只留下一罐冰冷的雨水,和满室的死寂。
薪尽火传,眠者即醒。
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意识到,单纯的守夜已经不够了。
对方的侵入,正在变得越来越直接,越来越无法抗拒。
第五日夜,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主动隔绝这一切。
他吹熄了堂前的油灯,关紧了所有的门窗,不留一丝光亮。
然后,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选择盘坐在冰冷的门槛上。
这是家中与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化作这道屏障的锁。
他闭上眼,开始调整呼吸,心跳的频率被他刻意放缓,进入一种龟息般的沉寂状态。
他试图以此将自己的意识深潜,造出一片连梦境也无法抵达的真空地带。
起初,这法子似乎奏效了。
周围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就在子时三刻,一阵细微而尖锐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唰……唰……唰……”
像是女人的指甲,在坚硬的石板上用力刮擦,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一下,两下,三下……不多不少,正好九下。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这个暗号,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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