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谱仪的蓝光在林晚秋眼底投下细碎光斑。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钢笔帽上的凹陷——那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老物件,金属镀层早被磨得发亮,像块温热的琥珀。
“0.3%。”她对着空气念出数据,尾音发颤。
锰含量的红色警示条在屏幕上刺目跳动,与国标的1.4%形成刺眼的断层。
实验室的空调发出轻微嗡鸣,她后颈沁出冷汗,突然想起昨夜在工地,吴昊脖颈上那些藤蔓状的青黑纹路——此刻镜中倒影里,自己眼角竟也爬着类似的暗纹,像被墨汁洇开的蛛网。
“叮——”
光谱仪完成最后一次扫描,自动弹出检测报告。
林晚秋抓起报告时,钢笔“当啷”掉在实验台上。
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实验台的金属反光里,有个穿藏蓝制服的身影立在身后。
那是父亲的旧模样,镇政府发的制服洗得泛白,肩章磨得发亮。
他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只对着她摇头。
“爸?”林晚秋猛转身,后腰撞在实验台上。
金属台沿硌得生疼,身后空无一人。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真实之眼不受控地启动——视野边缘浮现出重叠的影像:父亲伏案写材料的背影、吴昊在工地冷笑的侧脸、周铁柱攥着铆钉的手。
这些碎片像被搅乱的万花筒,刺得她眼眶发酸。
“林组长?”
实验室门被推开时,林晚秋正用冷水拍脸。
年轻的检测员探进头:“陆总说九点钟的会要开始了。”她对着镜子扯出个生硬的笑,指腹抹过眼角,暗纹还在,像道洗不净的污渍。
承安集团总部的会议室拉着深灰百叶帘。
陆承宇坐在长桌主位,右腿的石膏支在旁边的椅子上,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秋推门进去时,财务总监正拍着桌子:“您知道冻结吴昊项目意味着什么吗?他手里押着八个在建工程,资金链一断——”
“会断。”陆承宇打断他,声音像块冰。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封皮印着省建投的红章,“但省建投愿意以市场价收购我的个人股份。如果董事会不同意调查,我就用这笔钱填窟窿。”
会议室霎时安静。
林晚秋注意到陆承宇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印——那枚他们挑了三个月的对戒,今早她还见他戴在手上。
散会时已近十点。
林晚秋在走廊等陆承宇,透过虚掩的办公室门,看见他站在碎纸机前。
一沓文件被送进滚轴,其中一张飘落时展开半角,是“世纪礼堂婚纱预约单”,上面她的名字被水痕晕开,像滴未干的泪。
“在看什么?”
陆承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晚秋转身,他眼里还带着会议时的冷硬,却在看见她的瞬间软下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空调吹乱的刘海:“实验室的报告出来了?”
“嗯。”她喉咙发紧,把检测单递过去,“锰含量严重不足。”
陆承宇的指腹扫过数据栏,突然轻笑一声:“我爸当年总说,商人要学会在规则边缘跳舞。现在才明白,跳错一步,就会踩碎别人的命。”他将报告折好收进西装内袋,“中午我让人送点粥去工地,你最近……”
“林姐!”
林小妹的叫声从楼梯口传来。
这姑娘的工装裤沾着水泥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指节发白:“我……我有东西给你看。”
洗衣粉的霉味混着洗衣粉的香气。
林小妹反锁上门,蹲在洗衣机前,指甲抠进底壳缝隙。
金属盖板被掀开时,一张皱巴巴的笔记本纸飘落,墨迹晕开,写着:“2015年7月12日,镇长办公室灯亮到后半夜,吴主任和穿灰衬衫的人喝酒,抬出铁箱,贴‘易地搬迁’标签。”
“我爸说,那天之后没几天,您爸就脑溢血了。”林小妹的声音在抖,“他临终前让我藏好这个,说‘青禾的根烂了,得有人挖’。”
林晚秋的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折痕——和父亲日记本里的压痕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翻涌:父亲病危时,她趴在病床前,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抓住她的手:“晚秋……我没护住那些钱……”当时她以为是胡话,现在才懂,那是未说完的托付。
手机震动惊得两人跳起来。
林晚秋接起电话,是检测员:“周铁柱在工地拆钢筋,说有东西要给您看。”
下午的工地尘土飞扬。
周铁柱蹲在钢筋堆里,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铆钉上。
那枚刻着“LZQ1987”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他记得父亲说过,这是他和林镇长年轻时一起打制的,“LZQ”是林镇长名字的缩写。
“周哥!”小工在远处喊,“吴总说让你把这批废钢筋拉去处理!”
周铁柱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手机,快速按下快门——扭曲的钢筋、断裂的焊缝、标号被刮花的钢材码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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