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顺着窗棂往殿内又挪了半尺,落在高宗赭黄绫袍的下摆上,将那团沾了墨渍的龙纹烘得暖了些,竟似让那金线勾勒的龙目,真睁开了几分。赵构从龙案后走出,脚步不再似先前那般沉缓,玄色皂靴踩在金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透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他径直走到案上的舆图前,那幅大宋山河图被晨露浸得微微发潮,边角处还留着李纲昨夜手指划过的浅痕——从淮河到黄河,从东京到河间,墨线蜿蜒,像极了血脉在山河间奔涌。
赵构的指尖轻轻落在东京城的朱砂标记上,那点红被阳光晒得发烫,竟似烫到了他的掌心。他忽然想起靖康二年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晨光,却照在东京残破的城墙上,金兵的铁蹄踏过朱雀门,宫娥的哭声混着烟火气飘进内殿。
那时他还是康王,从乱军中逃出,一路南奔,夜里枕着马鞍睡觉,梦里全是二帝被掳时的惨状——徽宗的龙袍被撕碎,钦宗的王冠滚落在尘土里,宗室子弟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心。“二帝北狩已近数月,”赵构的声音忽然响起,不似先前对李纲说话时那般缓和,反倒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郁,“朕每夜批折至三更,案上总摆着东京的舆图,闭眼便见金人在汴梁街头劫掠,百姓跪在路边哭号——这滋味,朕受够了!”
殿内文武皆垂首,宗泽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甲胄上的旧箭孔被晨光映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那柄刀是东京保卫战时用的,刀鞘上还留着金军弯刀砍出的豁口。张所也微微抬头,目光落在赵构身上,昨夜在李纲帐中燃起的热血,此刻又被这几句话烘得滚烫——他想起河北的百姓,去年冬天在寒风里给士卒送棉衣,说“将军若能杀贼,俺们就算冻着也甘心”,那时他只能红着眼眶道谢,如今官家终于有了决战之心,他再不用辜负那些百姓的期盼。
赵构的指尖从东京城移开,顺着黄河的墨线往上划,一直划到河间府的标记处——那里用朱笔圈了个圈,是李纲规划的三帅府之一。“李相公昨日呈的《禁军训练图谱》,朕翻到后半夜,”赵构忽然转身,面对满朝文武,龙颜之上,疲惫已散得干干净净,眸中似燃起两簇星火,“图上士卒扎马如钉,持枪如松,朕忽然想起,太祖皇帝当年率禁军平定江南,靠的不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兵,是敢拼敢杀、筋骨过硬的汉子!如今李相公整饬军政,赏罚分明,士卒们终于有了冬衣,有了利刃,朕这个皇帝,岂能还缩在后方,做那只敢听战报的懦夫?”
他抬手理了理绫袍的袖口,那处绣着的团龙纹被他扯得展了些,金线在晨光里闪着锐光,竟似要从衣料上跃出来。“去年金人南下,靠的是秋高气寒,马肥兵壮;今年他们若还敢来,朕便让他们看看,我大宋的禁军,也有了能战的筋骨,我大宋的皇帝,也有了决战的胆量!”赵构的声音渐渐拔高,像殿外初升的朝阳,一点点驱散了残留的寒气,“朕意已决——待秋高之时,若金人再犯,朕便亲督六军,出洛阳,过黄河,先援京城,再救河北、河东诸路!到那时,朕与士卒同饮马黄河,同杀敌阵前,不将金人赶回老家,朕绝不还朝!”
“官家圣明!”
第一个出声的是宗泽。老将军猛地往前踏出一步,甲胄上的铜扣撞在一起,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像惊雷炸在殿内。他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眼角的皱纹里浸满了泪水,却硬是没让泪珠掉下来——这是他从东京保卫战以来,第一次听到帝王说出“亲督六军”的话,第一次觉得,那被金人踩碎的河山,真的有了重圆的希望。“老臣愿为陛下先锋!”宗泽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却字字千钧,“老臣这把老骨头,还能拉得开弓,斩得了敌!只要官家一声令下,老臣立刻率军北上,先取河间,再逼东京!”
张所也跟着上前,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末将愿率河间营士卒,为官家护驾!去年冬天士卒冻得握不住弓,今年有了新军制,有了暖衣,他们早憋着一股劲要杀贼!陛下亲征,士卒们必个个争先,让金人尝尝我大宋禁军的厉害!”
殿内文武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拱手躬身,声音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撞在殿壁上,震得檐角的铜铃又轻轻响了起来——这一次,铃声不再带着先前的寒意,反倒与众人的呼声缠在一起,透着股滚烫的热意。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挺直了脊梁,连先前那些对李纲新政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也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振奋——他们看着赵构站在舆图前,身影被晨光拉得笔直,看着李纲站在文官班首,眼神坚定地望着赵构,忽然明白,这大宋的江山,不是靠一句句空话撑着的,是靠这样的君臣同心,靠这样的热血与决心,一点点从焦土上扶起来的。
赵构看着殿内沸腾的景象,嘴角终于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他抬手往下虚按,待众人声浪渐平,目光又落回李纲身上,语气里满是信任:“李相公,朕亲征之事,还需你多费心——新军的操练,粮草的筹备,弓弩甲胄的监造,都要劳你统筹。朕要让六军出征时,个个有坚甲,人人有利刃,不用再像靖康时那般,拿着朽铁去拼金人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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