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翼大夫刘浩身披玄色锁子甲,腰悬一把镔铁长刀,正站在城楼下的招募点前,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这些人里,有面黄肌瘦的农夫,有握着生锈柴刀的猎户,还有几个穿着破烂军服的溃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却又藏着一丝不甘——自太原、平定军相继失陷,金军的铁蹄便似乌云般压在相州上空,谁都知道,再退一步,便是家破人亡。
“姓名!籍贯!会些什么武艺?”招募官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刘浩却忽然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人群外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高八尺有余,身披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腰间束着根麻绳,手里攥着一柄磨得雪亮的长枪——枪杆是寻常的枣木,却被握得光滑如玉,枪尖虽无镔铁的寒光,却透着一股凌厉的锐气。他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青松,只是那双虎目里,却满是纠结与愁绪,望着城门内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此人正是岳飞。
三日前,他从平定军的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满身尘土与伤痕回到家乡汤阴。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便见村子里一片狼藉——烧焦的房屋冒着黑烟,路边躺着乡亲们的尸体,几个幸存的老弱妇孺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得吓人。他疯了般冲向自家的小院,却见母亲姚氏正抱着年幼的儿子岳云,妻子李氏护在一旁,三人躲在柴房的地窖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鹏举!你可算回来了!”姚氏见他平安归来,泪水当即滚落,却强撑着站起身,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没受伤吧?平定军……是不是真的没了?”
岳飞跪在母亲面前,声音哽咽:“娘,孩儿无能,没能守住平定军……金军势大,咱们的人拼到最后一刻,还是败了。”他想起战场上的惨状——战友们的鲜血染红了护城河,金军的马蹄踏过同伴的尸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金人的狞笑与同胞的惨叫,心口便如被巨石压住般难受。
这几日,他每日都到相州城门口徘徊。官府招募义士的告示,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似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他恨金人,恨他们毁了自己的家园,害了自己的乡亲,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阵,杀尽那些侵略者;可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既能握枪杀敌,也能为母亲端茶送水,为妻儿遮风挡雨。如今母亲年近六旬,身体本就不好,岳云才刚满五岁,李氏柔弱,若自己投军而去,金兵再来,他们娘仨该如何自保?
“壮士?”刘浩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岳飞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招募点前。刘浩走上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枪上,又扫过他身上隐约可见的伤疤,沉声道:“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打过仗的人,为何只站在一旁,不报名投军?”
岳飞握紧长枪,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他想说自己要守着家人,却又觉得这话对不起那些死去的战友,对不起家乡的乡亲;他想说自己要去杀金兵,可一想到母亲担忧的眼神,又满心愧疚。
刘浩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催促,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今这世道,谁没有家?谁不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你看看城门外那些流民,看看咱们相州城的守军——若没人去前线拼命,咱们的家,迟早都要被金人踏平!到时候,别说守着家人,连祖坟都保不住!”
这话如重锤般砸在岳飞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可转瞬又被愁绪取代。他对着刘浩抱了抱拳,声音沙哑:“将军所言,晚辈都懂。只是家有老母妻儿,实在放心不下……”
“鹏举!”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岳飞回头一看,只见母亲姚氏在妻子李氏的搀扶下,正缓缓走来。姚氏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布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虽面带病容,眼神却格外明亮。她走到岳飞面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担忧我和妻儿,方才我已与你媳妇商量好了,待你投军后,我们便带着云儿去乡下的亲戚家暂避,等你打退了金兵,咱们再团聚。”
“娘!”岳飞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您年纪大了,云儿还小,乡下也未必安全,孩儿怎能丢下你们不管?”
姚氏却弯下腰,扶起岳飞,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鹏举,你忘了我从小教你的话?咱们岳家世代忠良,如今国家危难,百姓遭难,你身为男子汉,岂能只想着自家的小家?若大宋没了,咱们的小家又能保住多久?”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你爹走得早,我独自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做个只知守着妻儿的懦夫,是让你做个能为国家出力、为百姓撑腰的好男儿!”
李氏也走上前,握着岳飞的手,柔声道:“相公,你放心去吧。娘和云儿有我照顾,你在前线好好打仗,一定要平安回来,咱们还等着看你收复河山呢!”
岳云拉着岳飞的衣角,仰着小脸,脆生生地说:“爹,你要像说书先生讲的英雄那样,杀尽坏人,保护大家!”
岳飞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看着妻子温柔的笑容,听着儿子稚嫩的话语,心中的纠结与愁绪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滚烫的热血。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母亲和妻儿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娘,媳妇,你们放心!孩儿此去,定当奋勇杀敌,不收复河山,绝不回来见你们!”
姚氏点了点头,转身对李氏说:“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李氏连忙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针、线和一瓶墨汁。姚氏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对岳飞说:“鹏举,你过来。”
岳飞走到母亲面前,姚氏让他解开上衣,露出宽厚的后背。她拿起针,在墨汁里蘸了蘸,望着岳飞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还是咬了咬牙,将针狠狠刺了下去。
“娘!”针尖刺入皮肤的疼痛传来,岳飞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知道,母亲这一针,不仅是刺在他的背上,更是刺在他的心里,是要让他永远记住“忠”与“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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