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档就断档!老子不想干了!”陶陶猛地站起来,一脚将脚边一个空啤酒罐踢飞出去,铁皮罐子咣啷啷滚出老远,撞在墙角。他烦躁地来回踱着那方寸之地,破旧的夹克衫下摆甩动着,“老子真是受够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了!阿宝呢?叫侬去找路子,路子呢?!” 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通红的眼睛直接对上了匆匆赶来的阿宝。
昏黄的灯光下,阿宝的脸色铁青,额角还带着方才后巷冲突留下的微汗和狼狈。他停在两个兄弟面前,没有多余的解释。陶陶的暴躁和小闲的忧虑像两股浑浊的溪流撞过来,但此刻他心头压着的巨石,远比香烟断供沉重百倍。
“爷叔,”阿宝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爷叔给我指了一条路。”
陶陶和小闲同时愣住了。爷叔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压制了陶陶喷发的怒火。他愕然地盯着阿宝,烟蒂快烧到手才惊觉地扔掉:“侬讲啥?啥个爷叔?哪个爷叔?”
“和平饭店的爷叔!”阿宝声音低沉下去,眼神亮得骇人,像两颗烧红的炭,“一张纸片!叫股票认购证!十块钱一张!买到它,摇中号,可能翻十倍!百倍!”
“十倍?百倍?!”小闲失声叫出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本能的贪婪,“十块变一百?变一千?阿宝,侬脑子坏脱了?!这是抢银行啊!”他本能地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是巨大的风险,或者根本就是骗局。
“骗局?抢银行?”陶陶粗声粗气地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小闲的胆小,但他脸上也充满了疑虑,他一把揪住阿宝洗得发白的夹克领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阿宝脸上,“你小子给爷叔灌迷魂汤啦?!十块钱变一千?做什么青天白日梦!那老头子是哪路神仙?讲的话靠得住?!”
混乱的念头在阿宝脑子里交织翻滚。爷叔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那张写着工整字迹的本子、杯托里冰冷的烟蒂、和平饭店冰冷奢华的地板、后巷粗鄙的辱骂、十六铺码头的黑暗巷道、雪芝裙角擦过污水的凉鞋尖头……无数杂乱的碎片猛烈地冲撞着他,几乎将他撕裂。没有保障的货源,高企的成本,阿毛随时可能翻脸带来的危险……这条倒卖香烟的路,已经快要走到黑胡同尽头,前路渺茫。爷叔的话,像黑暗里唯一燃烧的火炬,明知道这火能把东西烧成灰烬,但也可能锻造出金子!
“靠不住?”阿宝猛地抬手打掉陶陶揪着他衣领的手,力气大得出奇。他眼中那片疯狂的火焰并未因陶陶的质疑而动摇,反而烧得更加炽烈,像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靠弄堂里这点小打小闹,就靠得住了?!靠阿毛那种敲骨吸髓的赤佬就靠得住了?!小闲侬眼镜摘掉看看!西康路老山东那点可怜巴巴的销路,能撑过三个月我阿宝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几乎是指着小闲和陶陶的鼻子,字字锥心。
“横竖是搏!”阿宝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绝,在这死寂弄堂的夜里,像一柄利刃撕裂沉默,“搏一把!十块钱算什么?!老子就当丢进黄浦江喂了鱼!但万一搏中了!阿拉兄弟三个就不用再蹲在这破弄堂,看阿毛那种垃圾的脸色吃饭了!”
“搏?”陶陶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眼神剧烈闪烁,惊疑、恐惧、不甘……最终被阿宝话语里描绘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巨大诱惑和彻底摆脱现状的渴望点燃,“妈的……横竖都是没路走……”他低声咆哮着,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冲向烟纸店旁边那条更黑暗、堆满杂物的小弄堂深处——那是他们三人合租的那间低矮破败、夏热冬寒的小阁楼。“等我!” 他的吼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撞出回音。
小闲被阿宝吼得愣在原地,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阿宝眼中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火焰,又看了看陶陶决然奔入黑暗的背影,像是被无形的浪潮裹挟。他脸上挣扎犹豫的神色褪去,只剩下一种认命的、几乎是麻木的顺从。他默默地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也转过身,跟着陶陶的脚步,无声地消失在通向那个破落小窝的黑暗过道里。
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废纸,打着旋儿扑到阿宝脸上。他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刚才燃烧的孤勇似乎在冷风中微颤。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烟纸店旁边那根落满灰尘、歪斜的电线杆底部——就在那块地方,很久以前,雪芝曾弯腰,用一朵纯白的栀子花擦拭凉鞋尖上的污痕。那里如今只剩下油污和尘土。
阿宝闭了闭眼,那股冰冷的栀子花香和垃圾的酸腐气仿佛又在鼻腔里交织。他不再去看,毅然转身,也朝着那通往破败阁楼、通往一场命运豪赌的黑暗入口走去。横竖是搏!
小阁楼的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被推开了。一股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常年不散的霉味、汗臭、烟头味和发黄旧物的气息。不到十平米的狭窄空间里,塞着一张用破门板搭起的通铺,两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瘸腿凳子,一张糊满油污的矮桌,墙角堆满了装过衣服的纸板箱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唯一的光源是悬在屋顶那盏挂满蛛丝、光线昏黄摇晃的15瓦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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