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不知不觉拐进了永康里。梧桐树影婆娑,路灯昏黄,弄堂深处传来几声犬吠和电视机的模糊声响。与黄河路的喧嚣相比,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车子经过弄堂拐角时,陶陶眼尖:“宝总,侬看,那里新开了家小店,灯还亮着,叫……夜东京?名字有点意思。”
宝总抬眼望去。昏黄的灯光下,“夜东京”三个字透着一种旧式的温婉。门口那盏小小的灯笼,在秋夜的凉风里轻轻摇曳,像在无声地召唤。一种莫名的、久违的安宁感悄然袭来。
“停车。”宝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渴望。
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清脆的叮咚声响起。店内温暖的气息混合着食物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酒气。灯光柔和,只有葛老师坐在角落看书,菱红趴在吧台和玲子小声说笑。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家常。
“欢迎光临。”玲子抬起头,看到进来的客人时,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宝总的衣着气度与这小小的、家常的店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着问:“先生一位吗?想吃点什么?”
宝总环顾了一下这小小的、温馨的空间,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下来。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弄点清淡的,能解酒的。”
“好的,请稍等。”玲子转身进了小厨房。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端了上来。不是精致的日料,也不是大鱼大肉。就是一个普通的粗陶大碗,里面是白米饭泡在清澈的汤里,上面铺着几片碧绿的青菜叶,几粒金黄的玉米粒,还有几块切得方方正正、煎得微微焦黄的豆腐干。汤面上飘着几滴香油珠,热气袅袅,散发着米香、菜香和一种质朴的温暖气息。
“菜泡饭?”宝总有些意外。这是最家常、最普通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穷人饭”。在黄河路,没人会拿这个招待客人。
“嗯,家里剩饭做的,汤是用小鱼干和昆布吊的,很清淡,养胃。”玲子把碗轻轻放在他面前,又放了一小碟她自己腌的酱萝卜,“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宝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的米粒裹着清鲜的汤汁滑入喉咙,青菜的爽脆、豆腐干的豆香、酱萝卜的咸鲜微甜在舌尖依次绽放。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昂贵的食材,只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和一种熨帖到心底的温暖。一口下去,胃里翻腾的酒意和油腻感仿佛被温柔地抚平了。连日来在黄河路应付各种场面积累的疲惫和紧绷,也在这碗朴素的热食里悄然融化。
他默默地吃着,一口接一口,速度不快,却异常专注。窗外的梧桐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店里只有葛老师偶尔翻书的轻响和玲子在吧台后清洗碗碟的细微水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包裹着他。
吃完最后一口,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宝总放下勺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抬头看向玲子,眼神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激和惊奇:“很好吃。谢谢。”
玲子正在擦拭吧台,闻言抬头,对他笑了笑,灯光映着她的侧脸,温润柔和:“合胃口就好。还要点别的吗?”
“不用了。”宝总摇摇头,掏出钱包,“多少钱?”
“五块钱。”玲子报了个极其公道的价格。
宝总付了钱,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永康里安静的夜色,感受着这间小店独特的氛围。这里没有黄河路的觥觎与算计,只有一种平淡真实的安稳。他忽然觉得,这碗五块钱的菜泡饭,比黄河路上几千块一桌的鲍参翅肚,更能抚慰人心。
从那天起,宝总成了夜东京的常客。他不再总是去黄河路那些大酒楼应酬,更多时候,他会让陶陶把车开到永康里,独自走进这间小小的“夜东京”。有时是忙碌一天后的深夜,有时是午后偷闲的片刻。他不再点那些花哨的东西,每次来,几乎都是一碗玲子做的菜泡饭,配一碟小菜,有时加一壶温热的清酒。
葛老师和菱红也渐渐习惯了这位气度不凡却偏爱家常饭的“宝总”。葛老师有时会和他聊聊字画,说说旧上海的掌故;菱红则会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自己淘货的趣事,或者抱怨一下生意难做。宝总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脸上带着一种在黄河路难得一见的松弛。
玲子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忙碌着。她心思细腻,观察力敏锐。她很快发现,这位出手阔绰、住在和平饭店的宝总,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他眉宇间时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孤独。他喜欢吃她做的菜泡饭,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味道,更是在寻找一种久违的、属于“阿宝”而非“宝总”的踏实感。
一次,宝总来吃饭,恰逢他刚处理完一件棘手的人情往来,心情有些烦躁。玲子默默给他多加了一小碟自己做的糖醋小排,放在菜泡饭旁边,什么也没说。宝总看着那碟色泽诱人的小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玲子的心意。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酸甜适口,肉质酥软,烦闷的心情竟真的舒缓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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