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里的风停了。
沈川前脚刚走,楚凡后脚就踩进了那片没人敢碰的林子。他没带刀,手里攥着一枚金铃,铃身磨得发亮,边角缺了指甲盖大一块——去年祁煜在乱葬岗捡到它时,上面还沾着血。
他追着一道红影进来。
那尾巴尖上的铃铛,响得和这枚一模一样。
他喊了声“媚萝”,声音没传出去多远,像是被雾吃了。脚下泥土忽然变软,一步陷下去半寸,再拔出来时,鞋底粘着片桃叶,叶脉是紫的。
天色不对。
粉得发腻,云像蒸熟的花瓣。他抬头,树冠密得不见天光,可偏偏有阳光落下来,照在肩上不暖,反而渗着凉。
前面有座院子。
柴门半开,灶台冒烟,一个女人在煮粥。她转身时,发间那根莲花簪晃了下眼。
楚凡僵在原地。
媚萝从不用这个。她说这是圣女才戴的东西,妖不配清白。
他低头看手。去年替祁煜挡刀,掌心留下一道斜疤,从指根划到腕骨。现在,那道疤没了。
他猛地抬头,女人还在笑,可她影子贴在墙上——九条尾巴,尾尖缠着铁链,一节节生锈。
心魇术。
他想退,腿却不听使唤。地面像长了嘴,吸着鞋底,越挣越紧。
耳边响起一声笑。
不是从外头来的。是从他脑子里钻出来的,贴着耳骨往里爬。
“痴儿……情字入骨,梦便是真。”
是南宫寒的声音。
可他没张嘴。
那话是从他心口长出来的。
桃树忽然抖了下,花瓣簌簌落,堆到脚踝。他看见自己穿着大红喜袍,对面站着媚萝,盖头是血浸过的绸。
拜堂。
掀盖头。
她满脸泪,嘴在笑。
“这一世,我只想做你娘子。”她说。
他抱她进屋,床前红烛烧着,烛泪往下淌,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滴在地上,是血。
第二世。
他们有了女儿。孩子长着媚萝的脸,眼睛却像祁煜。她扑进他怀里,喊了声“祁煜哥哥”。
他愣住。
孩子化成灰,飘在风里。
媚榕抱着空襁褓蹲在地上哭,“你心里,从来只有他。”
第三世。
他跪在灵枢阁前,求祁煜成全。
祁煜坐在白玉阶上,脸忽然是南宫寒的。两人五官慢慢重叠,嘴角同时扬起。
“你要她?”祁煜说,“拿命来换。”
他拔剑,刺进自己胸口。
可没血。
心跳也没停。
桃树又开花了。
小院还在。
灶台边的女人继续煮粥,回头一笑,“你回来了?”
一切重头。
我是在第三次轮回重启时撞进去的。
刚借着沈川带回的“阴一令”摸到龙脉支流,楚凡的命格突然变了。不是受伤,不是濒死,是“甜”。
像蜜泡过的心,越沉越烂。
五女里只有云溪献祭前出现过这种命相——情溺之相。
有人在用“情”炼人。
不是夺舍,是驯化。把一个真心爱着的人,一点点泡进假梦里,直到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献出去。
我想寄魂进去,可龙脉气流被锁住了。不是结界,不是阵法,是一种节奏——像心跳,又像虫子爬,一拍一拍,卡着命格的跳动。
梦锁九重。
心魇族的禁术。
我只能听见最后半句梦呓:
“……若这是假的,求你,别让我醒。”
现实里的楚凡倒在雾林深处。
蓝衣湿透,贴在背上。他左手指节发白,死死攥着那枚金铃。右肩胛骨底下,皮肤拱起一块,像是有东西要钻出来。
一缕红毛顺着脊背往下爬,越长越密,越长越粗。
铃舌突然断了。
“咔。”
同一瞬,幻梦里的桃树全谢了。花瓣卷成灰,风一吹,散得干净。
灶台边的女人站着没动,背对着他。
“梦该醒了。”她说。
生音不是她的。
是南宫寒。
楚凡想冲上去,脚踝却被藤蔓缠住。他低头,右手变了——五根指甲漆黑,指尖生出狐爪,正一寸寸插进自己心口。
他张嘴,想喊祁煜。
可喊出来的,是“媚萝”。
我听见了。
那一声“媚萝”,像刀剜进心口。
我知道他还活着。
可魂快没了。
他还在梦里跪着,手插在胸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可那血不落地,反着往上飘,汇成一条线,连进南宫寒的影子里。
梦不是困他的。
是养他的。
每一滴情泪,每一次心痛,都被抽走,喂给了那个躲在暗处的壳。
我试了第三次,想把一缕残息送进去。可龙脉气流刚碰上他的命格,就被那节奏弹开。第九重锁,已经闭合。
只剩一个办法。
我得找一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能让我寄魂,能让我借她的眼看清楚——这梦,到底是怎么一层层吃掉他的。
可楚凡没碰过谁。
除了……
我顺着命网去找媚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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