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七月,炽热的南风裹挟着海盐与香料的气息,席卷着泉州港。
郑和所乘的宝船“探海号”缓缓驶入这“东方第一大港”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为眼前的景象所动容。
目之所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形态各异的船只——从尖头狭长的阿拉伯三角帆船“独桅舟”,到船楼高耸的印度“乌舶”,再到本土的福船、广船——密密麻麻地停泊在蜿蜒的海湾内。
码头上人声鼎沸,头缠白巾的阿拉伯人、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高鼻深目的波斯客商,与本地脚夫、牙行伙计挤作一团,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船笛号角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奏鸣曲。
郑和并未身着显赫的官服,仅穿一袭素色葛布长袍,头戴白色礼拜帽,混在随从中间踏上码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港口,不仅在看繁华,更在评估港口的吞吐能力、船只的构造特点,以及那些异域水手脸上所承载的远洋经验。
“郑公公,前方便是清净寺了。”通事官手指远处一座巍峨的石构建筑,其拱门、穹顶风格迥异于中土,宣礼塔高耸入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前往之时,一队身着官服的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是一位面容精干、眼神略带倨傲的官员。
“可是钦差总兵正使郑和郑公公驾临?下官泉州市舶司提举,赵方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赵提举嘴上说着客套话,行礼的动作却带着几分敷衍。市舶司掌管海上贸易,油水丰厚,地位特殊,对这位内官出身的钦差,他显然心存试探。
“赵大人不必多礼。”郑和神色平静,“咱家奉陛下之命,为下西洋事,需在泉州征召一些精通番语、熟谙海道的人才。”
赵方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此乃泉州荣幸。不过,郑公公,这泉州港情况复杂,番商水手良莠不齐,其中多有狡黠之徒,甚至不乏前朝遗孽、海上宵小混杂其间。征召之事,是否由我市舶司先行为公公甄别一番,以免……”
郑和抬手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陛下赋予咱家全权,此事关系国策,咱家自当亲自访查。赵大人只需提供便利即可。”他清楚,市舶司与本地海商集团关系盘根错节,若经其手,找来的人未必真正能为远航所用,反而可能被安插耳目。
赵方舟面色微变,只得躬身道:“既然如此,下官遵命。”
摆脱了市舶司的“好意”,郑和一行步入清净寺。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正在做晌礼的穆斯林们看到一位明显是朝廷大员、却作穆斯林打扮的人进来,纷纷投来惊讶与好奇的目光。
一位留着银白长须、面容慈祥的老者迎上前来,右手抚胸,用带着泉州口音的汉语说道:“尊贵的客人,愿真主的平安与你同在。我是本寺住持,夏不鲁罕丁。”
郑和以标准的阿拉伯语回礼:“愿真主的仁慈与平安也降临于您,尊敬的教长。”
夏不鲁罕丁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啊!以真主之名,没想到来自朝廷的贵人,竟能说如此纯正的‘天方语’!”
在清净寺简朴而洁净的会客室内,郑和屏退左右,仅留一二心腹,开门见山:“大师,朝廷即将遣庞大船队远下西洋,宣威海外,互通有无。此事需大量精通阿拉伯语、波斯语,熟悉印度洋乃至更远航路、风土人情的向导、通译与导航员。久闻泉州卧虎藏龙,特来请教。”
夏不鲁罕丁沉吟着,指尖缓缓捻动念珠,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和:“郑公公,泉州确有这样的人才。他们世代泛海,与风浪搏命,与异邦交易,积累了无价的见识。不过……”他顿了顿,“他们多数是普通百姓,或商贾,或船工,或教书先生。朝廷往日于海贸,时紧时松,他们为何要舍弃安稳,为这前途未卜的远航效力?朝廷……又能给予他们什么?”
郑和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诏书,轻轻展开:“此乃陛下亲笔诏书,明令此次远航,需尊重各国风俗信仰,无论佛教、伊斯兰教,乃至番邦神只,皆不可轻慢。对于所需人才,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朝廷将授以相应官职,厚给俸禄,光耀门楣。”他目光恳切地看着夏不鲁罕丁,“更重要的是,大师,这将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海路,连接东西,传播文明,亦是承载我等穆斯林兄弟通往天方之路的壮举。于公于私,于国于教,皆意义非凡。”
夏不鲁罕丁动容了,他抚摸着诏书上精美的纹饰,正要开口,一个清朗而自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若朝廷果真欲寻熟悉西洋航路、通晓番语之人,在下马欢,或可效劳。”
郑和回头,见一位年约三十、身着半旧青衫的儒生站在门口。他眉目清秀,身形挺拔,看似文弱,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与书生身份不符的沉静与锐利,仿佛能洞穿海上的迷雾。
“马欢?”夏不鲁罕丁笑着向郑和介绍,“此子乃我泉州奇才,其父本是广州籍船匠,后迁至泉州,参与过海船建造。马欢自幼在船厂长大,熟稔船舶结构,后遍读诗书,考取过生员,却无意功名,偏爱番语与海道。他能说流利的阿拉伯语、波斯语,甚至一些天竺方言,曾数次随商船远航,最远抵达古里(卡利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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