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最后一片陆地的轮廓在晨雾中如墨迹般渐渐化开、消隐。当了望手从桅杆顶端发出那声带着颤抖的高呼“陆地不见了”时,整支船队陷入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原本喧嚣的甲板上,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地拍打船舷的哗哗声,以及风帆吃饱了东南风后发出的饱满鼓动声。
郑和屹立在“清和号”高高的舵楼上,手扶栏杆,望着四周无边无际的蔚蓝。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甲板,注意到几个首次远航的年轻水手正死死抓着缆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深渊的恐惧。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郑和步下舵楼,走到一个面色发青、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年水手面前,语气温和地问道。
少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回……回大人,这海……怎么可以这么大,完全没有边际?”
郑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那海天相接、混沌一片的远方:“你看,那里,海与天拥抱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我们的船,就是要丈量这天与地的距离。”
午时,烈日当空,海面反射着刺目的金光。郑和命人从专门的储物舱中取出青铜星盘和一系列观测仪器。在甲板中央铺开那张巨大的、用多层牛皮鞣制而成的海图,四周摆开了象限仪、牵星板、沙漏和罗盘。王景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仔细校准那套用于“过洋牵星术”的、刻有精细刻度的方形牵星板。
“以北辰星为基准,”郑和眯起一只眼睛,将牵星板举到眼前,透过板上的细孔观测着星位,同时调整着板下悬垂的铅锤线,“仰角测得……十五度半。结合更漏计算,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东经……”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眉头微蹙,反复调整着牵星板的角度和观测姿势。王景弘察觉有异,也抬头望向天空,脸色渐渐凝重:“不对,这个季节,这个时辰,北辰星的高度角不该如此之低。是星位有误,还是我们……”
两人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固定在罗盘座上的水浮磁罗盘。只见那枚敏感磁针正在玻璃罩下微微颤动,并非稳定的指向!郑和立即下令:“取备用的旱罗盘和悬丝罗盘来!”
当三具不同原理的罗盘都被请出,指针却都呈现出相似的非正常偏转时,郑和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此地海底……有强磁性的礁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干扰了罗盘!”
整个下午,庞大的船队在一片诡异的水域中艰难前行。海水呈现出不自然的墨黑色,仿佛深不见底。偶尔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黑影在船队下方的深水中无声地掠过,其庞大的轮廓让见多识广的老水手也脊背发凉。了望手不断用旗语和传声筒报告着前方出现的异常洋流和突然生成的漩涡。
“保持‘雁行’队形!首尾相顾!”郑和通过复杂的旗语向各船传达着指令,“各船间距不得小于半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王景弘亲自监督着“镇远号”的航行,他注意到船速时快时慢,显然受到了看不见的水下力量影响。“传令,所有船只加倍注意水深!”他洪亮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
夜幕再次降临,而真正的考验,也随着夜色一同到来。
起初,只是在天际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抹不起眼的暗影,像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中。但王景弘仅仅瞥了一眼,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冲到郑和身边,语气急促:“要起风了!不是寻常的风,看那云头的架势,是‘龙吸水’的前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片暗影就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化作遮天蔽日的墨色乌云,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不安地起伏,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面翻身。海水从深邃的蓝迅速变成令人不安的铅灰色,风声中开始夹杂着尖利的呼啸。
“降主帆!只留副帆保持动力!各船系紧所有缆绳,固定甲板物品!所有水手系上安全绳!”郑和的声音透过开始咆哮的风声,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沉稳,一条条指令清晰地下达。
最先遭殃的是位于船队侧翼的“广积三号”粮船。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浪毫无征兆地迎面打来,海水如同瀑布般倾泻在甲板上。水手们眼睁睁看着固定货舱的整捆备用缆绳被狂暴的海水冲入海中。船身瞬间失去部分平衡,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左舷倾斜,在波涛中剧烈摇摆,险象环生。
“发旗语,令其弃船!人员转移!”王景弘看着在风浪中挣扎的粮船,急声道。
郑和紧紧盯着那艘危船,果断摇头:“还不到时候!现在放下小艇,瞬间就会被浪打翻!”
他大步走向主舵轮,对紧握舵轮、脸色发白的老舵手说:“左满舵,调整风帆角度,我们靠过去!”
“太危险了!”王景弘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两船在风浪中碰撞,很可能同归于尽!”
“若是见死不救,军心必散!”郑和的目光扫过周围面露惊恐的水手,最终定格在王景弘脸上,“况且,那船上装着三千石粮食,是我们抵达占城前的重要补给。岂能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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