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星月黯淡,转眼间,北方的天际线便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紧接着,狂风如同万千厉鬼挣脱了地狱的枷锁,带着撕心裂肺的嘶嚎,从极北之地席卷而来。
风里裹挟着密集的、如同砂砾般的雪沫,先是零星地砸在头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转瞬便成了铺天盖地的雪幕,劈头盖脸地砸向这支沉默行军的队伍。天地间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昏暗中,白与黑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世界都罩了进去,视线不及十步,唯有狂风卷着雪粒打在铁甲上的“沙沙”声,以及马蹄踏破雪壳的沉闷声响,在这片死寂的旷野中格外清晰。
“下马!牵行!聚拢!不得走散!”王越的吼声如同惊雷,在风雪的间隙中炸开,却立刻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散在旷野里。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此刻双眼却亮得惊人。他征战北疆数十年,深知如此恶劣天气,既是足以吞噬整支军队的巨大挑战,也是上天赐予的绝佳掩护——鞑靼人的哨探绝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行军。
兵士们不敢有片刻迟疑,纷纷翻身下马。冰冷的马鞍早已冻得刺骨,手指触上去,仿佛要被粘在上面一般。他们迅速用厚厚的毛毡裹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在风雪中努力辨认方向的眼睛,低着头,紧紧牵着躁动不安的战马。马群似乎也感受到了风雪的威吓,不停地打着响鼻,蹄子在雪地上刨着,想要挣脱缰绳寻找庇护。
寒冷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衣甲,顺着领口、袖口钻进身体,刺入骨髓。手脚很快冻得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着棉花,又像是在踏着刀尖。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挂在眉睫、胡须上,没过多久,每个人的脸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远远望去,如同一个个行走的冰人。
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从先前的急行军变成了艰难的挪动,但整支队伍却如同一群在暴风雪中迁徙的野牛,紧紧地簇拥在一起,顽强而执着地向着北方移动。偶尔有士兵体力不支,踉跄着几乎倒下,身旁的同伴便会立刻伸手扶住他,架着他继续前行,没有人说话,只有彼此眼中传递的坚定——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威宁海子。
汪直紧紧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这是他临行前特意让西厂番役准备的,此刻却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骑在马上已不可能,狂风随时可能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他与普通士卒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中。冰冷的雪沫顺着斗篷的缝隙灌进领口,顺着脖颈滑进衣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地响。
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自幼入宫,虽凭借小聪明和狠辣手段爬到了西厂提督的位置,手握重权,可从未真正上过战。
他看向身旁同样牵马而行的王越,这位老将的斗篷早已被风雪打湿,下摆结了冰,走起路来沙沙作响,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旷野中不屈的胡杨。汪直凑上前,用尽力气大声道:“王军门!这风雪……来得正好!”
王越抹去眉眼上的冰霜,冰碴子落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在风中有些变形,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天助我也!亦思马因绝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鬼天气里,跨越数百里奔袭他的王庭!”
为了避开鞑靼的游骑哨探,大军早在出发之初便采取了昼伏夜出的策略。白天,他们会寻找背风的谷地或茂密的枯草丛隐蔽休整,人衔枚,马裹蹄,严禁任何烟火。哪怕是冻得瑟瑟发抖,士兵们也只能靠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雪水充饥,不敢点燃一丝火苗——鞑靼人对烟火的敏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夜晚,则在熟悉地形的“夜不收”引导下,借着微弱的星光或雪地的反光,继续向北潜行。西厂撒出去的探马如同幽灵一般,散布在大军前方数十里的范围内,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能在风雪中辨别踪迹,能在黑暗中洞察敌情,不断将前方路径和可能的敌情传回中军。
路途的艰险,远超所有人的想象。风雪持续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有两名年轻的士兵,因为体力不支,在一次休息时靠着树干睡着了,等同伴发现时,已经冻成了僵硬的冰雕,脸上还残留着未脱的稚气。王越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却只是沉默地挥了挥手,让士兵们将他们草草掩埋在雪堆之下,没有多余的时间悲伤,大军必须继续前进。
数日后,当风雪终于稍有减弱,一道巍峨连绵、白雪覆盖的山脉横亘在了眼前,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踞在北疆的土地上——那是阴山。这座山脉,是中原与漠北的天然分界线,也是明军多年来未曾踏足的险地。自永乐年间之后,明军便再也没有大规模翻越阴山作战,鞑靼人也因此将阴山以北视为自己的后花园,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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