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的初春,来得比往年更迟疑一些。黄浦江封冻了一冬的意志,终于在暖湿东南风的持续叩问下,彻底瓦解。巨大的冰层崩裂、消融,化作无数碎琼乱玉,随波逐流,最终都汇入那浑黄而亘古的江流之中。不再有碎冰撞击石阶那清冽又孤绝的脆响,取而代之的,是江潮周而复始、不知疲倦拍打堤岸的“哗啦”声,那声音厚重而湿润,裹挟着一种泥土与水生植物混合的、属于春天的暖意,一阵阵漫过十六铺码头被车轮与脚步磨得光亮的煤渣路。路面积存的残雪早已了无痕迹,被早春尚显温和的日头晒得板结发硬,偶尔有日军的军用卡车呼啸而过,轮下扬起的尘土里,竟隐隐混着一丝新麦的香气——那是从苏北农场冒险偷运进来的,码头上的老搬运工蹲在趸船边,用铜烟锅敲着鞋底,压低了声音说:“小鬼子的气数,眼见着就到头喽……前线的铁壳船,连重油都快加不起了,有的巡逻艇,只能烧木柴,突突突地冒黑烟,像个痨病鬼。”
就在这码头旁,屋檐低垂处,“朝歌食肆”那扇糊着毛边纸的木门终日敞开着,迎接八方来客,也迎纳着时代缝隙里的一切消息。灶膛里的煤块烧得正旺,幽蓝的火苗温柔而执拗地舔着硕大的锅底,将一锅用新米熬煮的粥搅得“咕嘟咕嘟”作响,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那淡白色的粥汽,不再是单纯的米香,里面巧妙地融入了去年窖藏的金桂的甜郁气息,丝丝缕缕,固执地飘出雕花的窗棂,掠过码头上杂乱的人影与货物,钻进那些背着破烂包袱、面有菜色的难民鼻腔里,引得他们频频回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光亮。
朱成碧正站在灶前,微微倾着身子,用一把半人高的黄杨木长勺,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锅里的粥。她的动作有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韵律感,手腕轻转,勺底便贴着锅壁滑过,防止米粒黏连。她的指尖不小心沾到了一粒滚烫的米,那饱满的米粒还带着灶火的温度。这米是周阿公上周从相熟的苏州河渔民手里换来的,渔民当时将米袋递过来时,手上还有芦苇的划痕,他神秘地低语:“朱老板,这米……是在鬼子粮秣队眼皮子底下藏的,装在掏空的芦苇杆里,顺着河水悄悄漂下来的。您看,颗颗都这么实在,熬出的粥油,厚得能浮起铜钱呢。”
就在这时,一声急切中带着破音的呼喊,像一颗石子投入相对平静的湖面,骤然打破了食肆内外的微妙平衡。
“朱老板!陈哥!老吴来了!还带了大消息!”
是小石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蓝布衫,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仿佛刚从某个泥泞的角落狂奔而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张皱巴巴、边角已被风吹出毛边的《新华日报》。那报纸被他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护在怀里,仿佛不是纸张,而是稀世的珍宝,是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簇火把。
陈玄刚好从后院的仓库里转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铁皮——那是周阿公渔船上的舵轴部件,昨天发现有些松动,他连夜拆下来细细打磨。听闻喊声,他脚步猛地顿住,铁皮上未及擦净的细碎铁屑簌簌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了。小石头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扑到食肆门口,不由分说地将报纸塞进他手里,气息尚未喘匀,声音带着跑岔气的颤音:“陈哥!你快看!快看头版!八路军……八路军收复晋察冀五座县城了!华北,华北开始局部反攻了!”
陈玄接过报纸,指腹最先感受到的,是粗糙纸张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油墨,还带着点印刷厂里特有的、微热的温度。他将报纸在门口那张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桌上摊开,头版上那粗壮的黑体字,如同惊雷般闯入眼帘——“八路军冀中军区攻克河间县城,收复五座据点,华北局部反攻取得重大胜利”。标题下方,配着一幅笔法略显稚拙却充满力量的素描画:衣衫或许褴褛但精神昂扬的八路军战士,高举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屹立在刚刚攻克的县城城楼上,背景是无数欢呼雀跃的百姓身影。报纸的角落,还有一行不那么起眼,却同样分量千钧的小字:“自开春以来,八路军已收复华北县城二十余座,破坏日军铁路线百余公里”。
朱成碧手中的长勺停在了半空。粥锅里,气泡“咕嘟”一下,溅出几滴滚烫的米汁,落在灶台边缘,很快便洇开一小片湿痕,随即又被灶火的余温烘干。她放下勺子,快步走到陈玄身边,指尖带着厨房里的温热,轻轻抚过报纸上那幅素描画,尤其在“河间县城”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眼眶毫无征兆地发热、发潮。她想起去年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老吴裹着一身寒气闯入食肆,冻得嘴唇发紫,胡茬上结着冰凌,却依旧压不住话语里的兴奋,说“日军要收缩防线,把精锐调往太平洋”。当时她心中虽怀希望,却也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忧虑,不知这反攻的号角,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吹响。此刻,报纸上这力透纸背的“收复”二字,像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猛地堵在心口,那感觉,又酸又胀,又暖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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