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城市灰蒙的天际线,只留下几抹暗淡的、挣扎的橘红,无力地涂抹在机械厂家属院那一片片低矮、破旧的筒子楼楼顶。
回家的路,沉默得令人窒息。
林栋跟在父亲身后半步,能清晰地看到父亲蓝色工装后背被汗水洇出的深色痕迹,以及那似乎比刚才更加弯曲几分的脊梁。父亲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泥沼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家属院里比平时更安静些,或许是因为邓公逝世的哀讯,或许只是因为这片依托厂区生存的土地,早已感受到了末日的寒气。几个老人坐在楼下花坛边,低声交谈着,摇头叹气,不知道在说国家大事,还是厂里越来越糟的境况。看到林建国父子回来,他们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关切,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麻木。
走到三单元门口,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白菜帮子、煤灰和公共厕所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楼道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污渍和孩子们歪歪扭扭的涂鸦。每层楼三户人家,共用走廊尽头一个狭窄的厨房和水房。
他们的家在二楼最里面。那扇刷着暗红色油漆、边缘已经剥露出木头本色的门,此刻像一道沉重的界限,门后是这个家庭必须直面的、冰冷无情的现实。
林建国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积攒一些力气,才从裤袋里摸出那串磨得发亮的钥匙。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温暖的、带着食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狭窄的客厅兼饭厅里,一张折叠桌已经摆开,上面放着一盘炒白菜,一小碟咸菜,还有一盆冒着微弱热气的馒头。母亲周梅正背对着门口,在走廊公用厨房的灶台前忙碌着,锅里传来“滋啦”的炒菜声。家里那台十四英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机开着,屏幕上是播音员沉痛肃穆的面孔,哀乐声低回,为这个本就压抑的小家更添一分悲色。
听到开门声,周梅关了火,端着一小盘炒鸡蛋转过身。她身上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带着常年操劳留下的细纹,看到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她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诧异。
“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小栋不是该上晚自习吗?”她的目光在丈夫灰败的脸上和儿子有些狼狈的神情间扫过,那点诧异迅速被一种本能的不安所取代,“老林,厂里……没事吧?我听说今天……”
她的话没说完,声音就卡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丈夫空着的双手,以及儿子那双异常明亮、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紧张的眼睛。没有那个据说签了字就能领钱的信封。
林建国沉默地脱下外套,挂到门后一个简易的衣架上,动作迟缓。他没有立刻回答妻子的话,而是先走到电视机前,默默地、郑重地将音量调大了一些。哀乐声更加清晰地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周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放下盘子,双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擦了擦,声音带上了颤音:“到底……怎么了?协议……没签成?”
林栋深吸一口气,抢先开口:“妈,爸没签。那协议不能签!”
周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为什么没签?不是说好了……厂里不是说,今天不签以后就没机会了吗?五千块钱呢!那是钱啊!”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焦虑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没了这笔钱,我们……我们下个月怎么办?小栋的学费、资料费马上就要交!家里米快见底了,油也没多少了!你……”
她越说越急,眼圈迅速红了起来。生活的重压早已将这个勤劳的女人逼到了极限,那笔看似不多、却是唯一确定的五千块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糊涂啊!林建国!”周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签?不签我们喝西北风去吗?厂里还能有你的位置?你告诉我,怎么办?!”
面对妻子连珠炮似的质问和即将崩溃的情绪,林建国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该如何解释?说是因为儿子突然闯进来,像发疯一样阻止了他?说是因为儿子那双眼睛里的绝望惊醒了他?他自己此刻都如同置身惊涛骇浪,前途一片迷茫。
“妈!”林栋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声音坚定,“那五千块钱是买断爸二十三年工龄的钱!拿了这笔钱,爸就跟厂里彻底没关系了!以后厂子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无关!可这五千块能花多久?半年?一年?花完了呢?爸才四十六,难道以后就在家闲着?或者去摆摊?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下岗的摆摊吗?根本赚不到钱!”
他将他所知道的、前世里无数下岗工人的悲惨境遇,用最直白、最残酷的语言说了出来。
周梅被儿子这番话震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林栋,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这些话,句句都戳在她的心窝子上,是她夜里睡不着时最深的恐惧。可她……可她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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