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车带着刺耳的吱嘎声,费力碾过松软的、被血反复浸透又冻硬的新雪。几匹侥幸没被射杀的老驽马,喘着粗重的白气,身上套着临时拼凑的挽具,拖着严重倾斜、几乎散架的粮车残骸。破败的毡布在风里无力地晃荡,露出麻袋上被狄戎刀砍箭穿的破口,混着雪渣的珍贵粮食就那么随着颠簸,断断续续洒了一路。
张麻子浑身都像是散了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末尾,脚底踩过被冻得邦硬的暗褐色雪块,那是昨天同袍的血泥。每一次迈步都让他想起周老四那张溅满血糊的、死死攥着木头娃娃的年轻的脸。寒风吹过他脸上的血痂,像小刀子反复地刮。他想擦一把,又不敢,只是裹紧了那件破棉袄,里头浸透了别人的血,又冷又硬,沉甸甸地箍在身上。
几个还有力气、身上伤得轻些的兵士,费力地拖拽着几副用砍下的马鞍、断箭杆胡乱捆扎成的担架。上面盖着能找到的、最脏最破的毡子或是狄戎人身上扒下来的兽皮,露出的边缘能看到几根僵直发青的手指,或者已经染透了暗色的鞋底。没人说话,整个疲惫的队伍在呜咽的北风里沉默地蠕动,只有马车轮碾过冻骨的嘎吱声和老驽马偶尔发出的、像是要断气的粗重喘息。每一次颠簸,担架上都可能滚落下来一块被冻成冰坨子的暗红血肉,掉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闷响,很快就被后面的人麻木地踩过。
一个断了胳膊的年轻后生,脸上糊满了冻住的血块和泥,只剩一只眼睛还有神采,直勾勾盯着路边沟壑里被风雪半埋的一抹靛青色狼头纹身刺青——那是昨夜某个狄戎兵的半个脑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
终于,朔风关那巨大、黝黑、仿佛被无数次烈火和鲜血舔舐过的轮廓,遥遥出现在风雪迷蒙的地平线上。像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远古凶兽。沉重压抑的关门在吊索刺耳的呻吟声中缓缓升起一道缝隙,露出门洞里幽深的、跃动着点点篝火微光的世界,如同巨兽张开一丝嘴唇,露出咽喉。
一股混杂着铁锈、焦糊、腐烂兽皮、劣质烟叶、汗馊和更浓烈血腥气的浊热气流,猛地从门缝里涌出,劈头盖脸地撞上了冰冷的寒风。这味道,这温度差,让麻木的队伍骤然活泛了一些,脚步也快了几分。
“回来了…回来了……”有人嘶哑地小声念叨,不知道是庆幸,还是绝望。
粮车吱呀乱响着被推进关门狭窄的阴影里。门内两旁的篝火堆噼啪作响,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士兵们憔悴、血污、透着劫后余生死气的脸。无数目光投射过来,冷漠、疲惫、麻木,带着一丝饥饿的人看到食物时本能的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这车粮食太少了,少得可怜。
一堆堆篝火旁,坐着躺着靠着形形色色的人。断腿的老兵倚靠着冰冷的石墙,用脏兮兮的破布机械地擦拭着一把豁口的佩刀,眼睛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几个只穿着单薄破旧棉衣的辅兵,围着一小锅煮开的浑浊雪水,往里面掰丢着一点泛黄的盐块和碎锅盔,贪婪地嗅着那点微弱的食物气味;更远处角落的阴影里,有压抑的、极力忍着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传来。
几个穿着比辅兵稍齐整些的甲士走了过来,领头的脸上带着冻疮,神情木然,开始大声清点进门的粮车和担架上的“东西”。“……甲字营第三队押粮兵士,实存……七人。损……”报书的声音像在宣读着冰冷的公文,没有任何起伏。
张麻子只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飘,身上粘腻的血污被关门内的暖意一烘,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直冲脑门。他腿一软,差点栽倒。
“麻子!撑住!”旁边伸过来一只同样黏糊糊的手,狠狠拽了他一把。是老张,同村的一个老伙计,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皮肉翻卷的豁口,深可见骨,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
“他……他们……”张麻子指着那几个担架,嘴唇哆嗦得厉害。老张那浑浊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拍了拍张麻子的背,力气大得把他拍得咳嗽起来:“活着的,都不容易了……先过去吧,那边…殿下的人收治……”他指了指大营深处一处冒着白色蒸汽的破布棚子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军医用力的呵斥和病人压抑不住的哀嚎。
张麻子浑浑噩噩地跟着老张往前走,路过几处篝火堆。火焰跳跃着,舔舐着空气,带来些微暖意。这时,一个略大些的火堆旁,聚拢的人多一些。火堆上支着一个黑乎乎的大铁锅,锅里的水滚开着,煮着看不出颜色的杂碎肉块和雪水,翻滚着浑浊的泡沫。锅边蹲着一个人,正专注地往火堆里夹着掰断的树枝。那是个老得背都有些佝偻的老兵,穿着一件脏兮兮、油光锃亮的旧皮袄,袖口磨得破了边。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风霜和烟火的痕迹,眼神却奇异地带着点浑浊的温润,与这修罗场格格不入。
“老王头!给,给咱也匀点热的!”张麻子身边的老张喊道,嗓子哑得像破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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