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匠在旁边看着,笑着摇头,拿起长钳夹铁坯往炉里送:“你们年轻人聊,我再烧块铁,争取今天多锻两柄。”他一走,院子里就剩我们俩,晨光落在白砚发梢,泛着浅黄的光,远处的锻锤声、近处的蝉鸣声,都轻了些。“文大人还缺铁吗?”她突然问,声音轻得像风吹麻布,“我昨天听阿爷说,军器监的铁只够再锻十柄刀了,义军扩招的弟兄,好多还没兵器。”
我点头,说要去东市催王掌柜捐铁。她眼睛转了转,伸手拽了拽我袖口:“我跟你一起去,王掌柜家的婉儿妹妹跟我绣过花,她说话比咱们管用,说不定能帮着劝劝。”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拽袖口的力道很轻,却让我没法拒绝。
往东市走时,街上比昨天热闹些。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筐里的客家酿豆腐封在陶罐里,还冒着热气;摊位上摆着粗布绣品,挂着的荷包绣着赣江的船。快到铁器铺时,就看见个穿粉红布裙的姑娘在门口绣花,针线穿梭得快,绣的是朵赣江的荷花。看见我们,她笑着站起来,裙摆扫过门槛:“白砚姐!你怎么来了?”
“婉儿,这是刘云,文大人身边的侍卫。”白砚领着我走过去,手指轻轻碰了碰我胳膊,“我们来跟王伯伯说捐铁的事。”王婉儿眨眨眼,睫毛像小扇子,往铺里喊:“爹!白砚姐和刘大哥来了!”王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铁坯,指节沾着铁末,笑着说:“正好,婉儿刚还跟我说,要去军器监给你们送绣好的护心符呢。”
进了铺里,王婉儿给我们倒了水,瓷碗沿还带着热意。她坐在我旁边的凳上,手里握着绣花绷子:“刘大哥,你昨天是不是跟元军探子打架了?我听隔壁货郎说,东市巷口有血,还掉了把弯刀。”我愣了下,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刚要开口,王掌柜就叹了口气:“现在兵荒马乱的,元军探子到处晃,你们可得小心。”
聊到捐铁,王掌柜有些犹豫:“不是我不捐,实在是家里剩下的铁不多了,冬天还得给婉儿打个火炉。”话没说完,王婉儿就放下绣花绷子,拉了拉他袖子:“爹!火炉什么时候都能打,要是元军打进来,咱们连家都没了!我昨天还跟白砚姐说,要多绣些护心符给义军呢!”她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刘大哥,你们要是缺铁,我还能去跟其他姐妹说,让她们家也捐点废铁。”
王掌柜望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扫了眼我手里文天祥的字条,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跟我来。”他领着我们往后院走,库房的厚木板门锈迹斑斑,掏钥匙开了半天,才拉开门。里面堆着杂物,最里面有两袋废铁,用粗麻绳捆着。他弯腰拎起一袋递给我:“这有二十斤,都是以前锻剩下的,你们拉回去吧,也算我为抗元尽份力。”
王婉儿还从屋里抱出个布包,递给白砚:“这是我绣的十个护心符,你帮我带给义军的弟兄,就说……就说虔州的姑娘都等着他们打胜仗。”白砚接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一定带到。”
拉着铁往回走时,白砚跟在我旁边,时不时帮我扶一下袋子,怕铁屑漏出来。快到军器监时,看见文天祥走过来,手里攥着几张麻纸——是刚写好的《义军招募檄文》,纸角被风吹得翘起来。他看见我们拉的铁,眼睛亮了:“铁来了就好,军器监能多锻几柄刀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往左右扫了眼,才压低声音说:“刘云,昨天遇袭的事,我让亲兵查了,那几个斥候像是早知道我会去东市——咱们营里,或是常接触的商户里,怕是有眼线。你往后多留意,不管是军器监的匠人,还是东市的商户,有不对劲的地方,别声张,先跟我说。”
我心里猛地一紧,手里的铁袋差点从指间滑落——昨天去东市,只有王阿福、两个亲兵和我知道,怎么会走漏消息?是营里的人,还是商户里的?疑问像根刺扎在心里,我没敢多问,只点了点头。文天祥把檄文递给我看,字力透纸背,最后一句“保家卫国者,皆为英雄”写得格外用力,墨迹干了还泛着淡光,可我看着那些字,心里满是“眼线”的事,总觉得不安。
回到军器监,李铁匠已经把刚才的刀淬好了,正用布擦刀身的水,布上沾了不少铁屑。白砚去帮着收拾针线筐,我把铁袋搬到炉边,匠人们的锤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有力,却没压下我心里的不安。暮色慢慢沉下来,军器监点起松油灯,昏黄的光落在刀身上,映得回纹忽明忽暗。
风从赣江方向吹过来,裹着江水的咸腥气,也混着铁炉未散的热气,吹得灯芯晃了晃。我听见锻铁的“叮叮”声,听见白砚缝补刀鞘的“沙沙”声,听见远处货郎收摊的吆喝声,可耳朵里总像有个声音在响——谁是眼线?他会不会再传消息给元军?
我伸手握住腰间的客家刀,刀鞘上的回纹贴着掌心,是麻布的糙感,也是白砚绣线的软感。指尖碰到“忠”字的地方,能摸到线结的凸起,暖暖的,可心里的疑问却像炉里的炭火,越烧越旺。抬头看军器监的木窗,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宋城墙的轮廓在暮色里像道模糊的屏障,不知道这夜里,又会有什么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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