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李贤并未付诸行动。他自然而然地走向昨日坐过的那把椅子,这次他先用手按了按,确认稳固后,才撩袍坐下,动作优雅从容,与这环境的格格不入显得愈发刺眼。
黄惜才战战兢兢地在他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肌肉紧绷,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黄李氏手脚麻利地端来两碗清水——家里实在没有像样的茶水了——放在桌上,然后便惶恐地退到一边,拉着儿子躲进了里屋,不敢出来。
屋内只剩下两人对坐,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贤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端起那碗清水,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甘泉佳酿。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这陋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黄惜才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先生这居所…”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打破了沉默,“似乎甚是清苦。”
黄惜才心中一凛,来了!他开始切入正题了!他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因为贫困而向他求助,动用那笔钱?还是在为后续的盘问做铺垫?
“让…让公子见笑了…”黄惜才低下头,声音艰涩,“小老儿无能,致使家道中落,只能栖身于此,苟延残喘…”
“哦?”李贤放下水碗,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观先生谈吐学问,绝非庸碌之辈。曾闻先生亦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何以…何以困顿至此?若蒙不弃,晚辈愿闻其详。”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惋惜和好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仰慕者关心前辈的际遇。但黄惜才深知,在这副温和面具之下,隐藏着的是县令冰冷的审视。他是在盘查自己的底细!或许是想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弱点,或许是想印证某些信息,又或许…只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在诉苦中,无意泄露些什么。
黄惜才心中悲愤交加,却不敢不言。他知道,对方既然问起,自己就必须回答,而且不能有丝毫隐瞒——至少表面上不能。否则,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半生的屈辱和辛酸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也罢,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把这血淋淋的伤疤揭开给你看!看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听了这民间疾苦,又会作何感想!
他抬起眼,目光中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多了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悲凉,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秋风吹过枯枝。
从年少时如何聪颖好学,被乡邻誉为神童,如何寒窗苦读,如何怀揣着光宗耀祖、兼济天下的梦想,如何在一众艳羡目光中一举考中秀才…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然后,便是噩梦的开始。乡试屡试不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名落孙山,都是对信心和尊严的无情摧残。盘缠耗尽,遭人白眼。曾经的“神童”光环褪去,变成了人们口中“伤仲永”的笑料。家中的田产为了支持他考试被一点点变卖…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放下读书人的清高,托关系、求人情,好不容易在县衙谋得一个书吏的差事。原以为总算有了一口安稳饭吃,却不料那小小的县衙,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蝇营狗苟,欺上瞒下,阿谀奉承…他生性耿直,学不会那些歪门邪道,又因识得几个字,有时难免对某些不清不楚的账目文书提出异议,于是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排挤、打压、构陷…最终,他因“账目不清、办事不力”的莫须有罪名,被赶出了县衙。
屋漏偏逢连夜雨。父母因此气病,相继含恨离世。为了安葬双亲,又欠下沉重债务。家,彻底垮了。妻子本是小家碧玉,跟着他吃尽了苦头。儿子黄菡聪明伶俐,却连一本像样的启蒙书都买不起…
说到最后,黄惜才的声音已经哽咽,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那不是表演,而是真真切切的、积压了半生的痛苦和绝望。他指着这摇摇欲坠的屋子,指着那缺腿的桌椅,声音颤抖:“…公子您看,这桌椅为何是三腿?非是小老儿不愿做四条腿,实在是…实在是连买一根像样木料的钱都掏不出!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勉强拼凑…让您昨日摔那一跤,实在是…实在是羞煞先人…”
他将一个读书人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在这位可能是县令的“贵人”面前,剥解得干干净净。一方面,是迫于压力,不敢不言;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一丝扭曲的报复心理——看看吧!这就是你治下的子民!这就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脚下的蝼蚁!
李贤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低垂,看不清眼中具体的情绪。但黄惜才能感觉到,一种极其专注的、甚至可以说是凝重的气氛,笼罩着对方。
当黄惜才讲到被县衙排挤打压、最终被赶出来的经历时,李贤敲击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当黄惜才说到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时,李贤的眉头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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