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之后,细微的窸窣声和黄李氏半梦半醒间含混的低语很快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黄菡刻意放轻、试图伪装出的均匀呼吸声。这孩子,倒是机灵,懂得在母亲的威严下迅速藏起自己的小动作。
堂屋内重归寂静,然而李致贤的心湖却被投入了数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再难平静。
身上的瘙痒和寒冷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但此刻,它们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一种不断提醒他身处何境的低沉伴奏,却再也无法完全占据他思绪的中心。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对黄家父子异常之处的反复思忖与推演之中。
他重新闭上眼,但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官驿的舒适床榻,而是黄惜才那张被生活刻满了风霜、却又在谈论“神妖论”时闪烁着异样光彩的脸,以及黄菡那双在月光下清澈明亮、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思索与好奇的眼睛。
“神未必善,妖未必恶,善恶在乎心而非形……”
黄惜才的惊世之言再次于耳畔回响。起初,李致贤只觉此论新颖大胆,颇具思辨色彩,虽隐含风险,但更像是一个落魄文人于困顿中对世道的愤懑反思与惊人之语,意在吸引听众,换取几文糊口之资。
然而,结合今夜黄菡的表现,再细细品味,李致贤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一个能说出这般言论的人,其学识见解绝非寻常腐儒。他若非亲身经历过极大的善恶颠倒、是非混淆之事,便是对朝堂政局、乃至宫廷秘辛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或……接触。
李致贤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京城,飘向了那些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那些表面光鲜、内里却可能肮脏不堪的倾轧构陷。他自己身为中枢令,对此中险恶自是心知肚明。难道黄惜才的“神妖论”,并非空泛的哲学讨论,而是意有所指?他口中的“神”与“妖”,是否暗喻着某些具体的存在?比如……至高无上的皇权,与那些被斥为“国蠹”、“逆党”的臣子?
若真如此,那黄惜才的身份就绝非一个简单的“穷困老秀才”所能概括。他可能曾是官场中人,甚至可能是某场政治风暴的卷入者或幸存者,因故败落,才隐匿于此,借说书寓言,一抒胸中块垒?
这个念头让李致贤的心跳微微加速。若真如他所猜,那黄惜才的过去,恐怕深埋着极大的秘密,甚至危险。
而黄菡今晚的表现,更是佐证了这种猜测。
一个食不果腹、居于陋巷的孩童,竟对星象知之不少,且并非死记硬背,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观察和惊人的联想能力。“星星乱了,人间也会乱吗?”这个问题,从一个孩子口中问出,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穿透力。这绝非仅靠黄惜才偶尔指点就能达到的程度,这孩子自身的天资,聪慧得近乎妖异。
还有他对玉佩的那一瞥,那短暂的、专注的凝视。虽然最终并未认出什么,但那瞬间的专注,还是让李致贤感到一丝不安。是对陌生事物天然的好奇,还是……某种潜藏的、连孩子自己都未必清楚缘由的熟悉感?
李致贤忽然想起晚间歇息前,黄惜才絮絮叨叨诉说生平不幸时,提及自己科考不顺、仕途受阻、家道中落,却总是语焉不详,每每说到关键处便含糊其辞,或是以“时运不济”、“遇人不淑”等笼统借口带过。当时李致贤只当他是文人好面子,羞于详谈失败细节。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和隐瞒?
他究竟因何科考不顺?是真才实学不足,还是得罪了权贵,被暗中打压?又因何仕途受阻?是在何处任职?所任何职?因何事受阻?家道又是如何中落?是单纯的时运不济,还是受到了某种牵连或迫害?
这一连串的问号,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李致贤的心头。
他发现自己先前对黄惜才的同情中,掺杂了过多先入为主的理解——一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但现在,他需要更冷静、更理性地审视这一切。
黄惜才,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怀才不遇”者吗?
他那独特的言论,他那聪慧异常的儿子,他那对过往经历的刻意模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种可能性:黄惜才的身份和经历,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和深沉。
李致贤甚至开始怀疑,黄惜才白日里在集市上选择讲述“神妖论”,是否真的仅仅是为了糊口?有没有可能,他是故意借此惊世骇俗之论,吸引某些特定人物的注意?比如……像自己这样,看似气质不凡、有可能来自官场或更高层面的“听众”?
自己主动上前搭话,是否正落入了某种无意的算计之中?
这个想法让李致贤感到一丝寒意。若真如此,那黄惜才的心机和目的,就更加深不可测了。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件叠放的外袍上,落在那枚玉佩隐约露出的一角上。自己的化名“李贤”以及刻意换上的道袍,能瞒得过一般人,但若对方真有过不凡的过去或敏锐的洞察力,是否早已看出了些许端倪?白日里的交谈,黄惜才虽然表现得惶恐警惕,但那是源于对陌生权贵的本能畏惧,还是因为他从自己的气度、谈吐、乃至无意中流露出的某些习惯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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