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留宿,是无奈之举,却也成了近距离观察这户人家的绝佳机会。黄惜才的惶恐与窘迫不似作伪,黄李氏的泼辣与务实也符合市井妇人的形象,黄菡的聪慧虽出乎意料,但也透着孩童的天真。这一切看起来又那么自然。
真实与疑点交织,让李致贤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仅仅将黄家当作一个值得同情和帮助的贫困家庭来看待。同情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好奇、警惕和探究欲的复杂情绪。
他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黄惜才的真实过往。
但这并非易事。直接询问,对方必然更加警惕和回避。旁敲侧击,也需要极高的技巧和合适的时机。
而且,此地不宜久留。
身上的瘙痒和环境的恶劣还在其次,关键在于,继续待下去,自己的身份暴露的风险也在增加。虽然自己并无恶意,但若黄惜才真有什么隐秘的、甚至危险的过去,自己的出现很可能已经惊动了他,继续深入接触,无论对黄家还是对自己,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他即将赴任中枢令,肩负查办“茂儿爷”连环盗案的重任,此事牵扯甚广,据说背后迷雾重重,甚至可能涉及京城权贵。在此关键时刻,他不能节外生枝,将自己卷入另一桩不明底细的潜在麻烦之中。
尽快离开,是明智的选择。
但离开之前……或许还能再做点什么。
李致贤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破败的堂屋,扫过那袋他坚持留下、却被黄惜才婉拒的银钱。直接赠银,黄惜才出于读书人的骨气,定然再次推拒。但若换一种方式呢?
他想起黄菡那营养不良的脸色和破旧的衣衫,想起黄家那清可见底的粥碗。
一个念头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夜,愈发深了。
月光透过破洞,缓慢地移动着位置,在地上投下渐渐拉长的光影。远处的犬吠早已停歇,连虫鸣都稀疏下去,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偶尔穿过茅屋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咽。
李致贤依然毫无睡意。他仔细倾听着布帘后的动静,确认黄家三口似乎都已呼吸平稳,陷入沉睡之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
稻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停顿了一下,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然后才轻轻拿起那件叠放的外袍。
他从袍袖的暗袋中,取出了并非那袋显眼的银钱,而是几块散碎的、体积较小的银子,以及一张空白的、材质特殊的窄小纸条——这是他习惯随身携带,用于必要时留下简短讯息之用。
他沉吟片刻,将碎银用纸条仔细地包裹好,捏在手中。然后,他的目光在堂屋内搜寻,寻找一个合适的、不易被立刻发现,但最终又肯定能被黄家发现的地方。
他的视线掠过那张小木凳,掠过歪斜的饭桌,最后,落在了墙角一个半开着口的、看起来是用于存放少许杂物的破旧瓦罐上。那里看似不起眼,但日常取用东西时,很容易被发现。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影子,走到瓦罐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包着碎银的纸条塞了进去,掩藏在几件零碎物品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稻草铺边,重新坐下。
此刻,他的去意已决。
他需要在天亮之前,尽可能早地离开这里。趁着黄家人还未醒来,避免再次面对面的推辞与尴尬,也避免更多的交谈可能带来的身份风险。
他静静等待着,计算着时间。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打算再假寐片刻,养养精神,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动身。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躺下时,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说话声,极其模糊地从布帘之后飘了出来。
是黄惜才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对身旁的妻子低声絮语什么。因为隔着布帘和距离,听得并不真切,只能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语片段:
“……不行……风险太大……”
“……京城……那边……”
“……忘了……安稳……”
这几个词,如同冰针刺入李致贤的耳中,让他瞬间睡意全无,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京城?风险?忘了?安稳?
黄惜才在睡梦中,或者在半醒半梦间,无意识地透露出了什么?
李致贤猛地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他极力倾听,但那低语声却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布帘之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听到的,是真实的吗?还是自己因过度猜疑而产生的幻听?
李致贤无法确定。
但那几个词语,却如同鬼魅般,牢牢钉在了他的脑海里。
京城……风险……忘了……安稳……
这绝非一个普通落魄文人该在梦呓中出现的词汇!
黄惜才,你究竟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和京城,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巨大的疑问和骤然升级的警惕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李致贤。
他原本计划的黎明悄然离去,此刻显得更加紧迫和必要。
这个静水县郊的破败茅屋,以及屋中这看似困顿的一家人,在他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浓厚而危险的迷雾。
他必须立刻离开。
但此刻,窗外夜色正浓,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
李致贤坐在冰冷的稻草铺上,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猎豹,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仔细捕捉着这茅屋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心中波澜万丈,再无半分安宁。
悬念,如同一张悄然收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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