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句模糊不清、却字字惊心的梦呓低语,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李致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后,又迅速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布帘之后,黄惜才的呼吸声很快重新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刚才那几句足以引人无限遐想的词语,真的只是梦中无意识的呓语,风过无痕。
但李致贤知道,那绝不是幻听。
“京城”、“风险”、“忘了”、“安稳”……这四个词,如同四把冰冷的钥匙,似乎即将要打开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却又在门缝微启的刹那,猛地停滞,留给门外之人无尽的揣测与寒意。
黄惜才,这个看似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一身酸腐穷困气的说书人,他的梦境深处,竟然萦绕着“京城”和“风险”!他想要“忘了”什么?又渴望怎样的“安稳”?
这一切,绝非一个寻常落魄书生该有的梦魇。
李致贤彻底打消了假寐的念头。他如同石雕般坐在冰冷的稻草铺上,全身的肌肉却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听觉敏锐到了极致,捕捉着这茅屋里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声响——墙角老鼠窸窣的跑动、寒风掠过茅草屋顶的呜咽、隔壁一家三口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是否还会有那压抑不住的、泄露秘密的梦话。
然而,再也没有。黄惜才仿佛被自己的梦话惊醒了一瞬,又或是潜意识里的警惕让他重新陷入了沉默的沉睡。之后的时间里,布帘之后只有沉睡的宁静。
但这种宁静,此刻在李致贤感受来,却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那是一种隐藏着巨大秘密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之前的种种猜测和疑虑,此刻几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黄惜才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过去,必然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这种联系,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以至于他潜意识的梦境都在提醒自己要“忘了”,要寻求“安稳”。
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是某桩隐秘案件的牵连者?还是……其他更不可言说的身份?
李致贤的思绪飞速旋转,将他所知近年来京城的大小风波、起落官员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却一时无法将黄惜才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与任何一桩明确的事件或人物对应起来。但这反而更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要么是黄惜才隐藏得太深,要么是他所牵扯之事,其隐秘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继续留在这里,每多一刻,风险便增加一分。
并非仅仅是身份暴露的风险——虽然这一点依然存在,若黄惜才真有过不凡经历,其观察力和警惕性定然远超常人,自己白日里的言行举止,难保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卷入未知秘密的风险。
他身负皇命,赴任中枢令,首要任务是查办“茂儿爷”一案。此案本就迷雾重重,据报牵扯甚广。在此关键时刻,他绝不能节外生枝,将自己陷入另一桩看似深不见底的陈年旧事或个人恩怨之中。那不仅会分散精力,更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意想不到的敌意和危险。
黄家是一滩浑水,在未明深浅之前,贸然踏入,绝非明智之举。
离开。必须立刻离开。
最初的计划是黎明时分悄然离去,但此刻,他连多待一个时辰都觉得如坐针毡。那几句梦呓,如同催命的更鼓,敲响在他心头。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依然浓重如墨,离黎明尚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此时动身,野外寒冷,路途难行,且更容易引人注意。但相比于留在这充满不确定性和潜在危险的茅屋中,承受风寒和跋涉之苦,显然是更优的选择。
决心已定,李致贤不再犹豫。
他再次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动作比之前更加轻缓,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阴影。他先是仔细地将身下的稻草铺稍稍整理了一下,抚平自己躺卧的痕迹,让它看起来像是无人动过一般——尽管他知道这瞒不过一早起来的黄家人,但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尽可能减少对方疑虑的行为。
然后,他走到那小木凳旁,拿起了自己的外袍。穿戴整齐,系好衣带,将一切恢复成来时模样。
最后,他取出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用的是化名“李贤”的口吻。先是感谢黄先生的款待与高论,坦言自己不告而别实属无奈,只因突然想起有要事亟待处理,不忍深夜惊扰主人清梦。再次提及那袋银钱,言辞恳切,表明此非施舍,而是对黄先生才学的敬重,以及对聪慧孩童的一点心意,恳请务必收下,否则自己心中难安。信末,祝愿黄家否极泰来,日后有缘再见。
信纸是特制的,材质细腻,隐约有暗纹,虽未署名官职,但懂行之人细看,便能察觉并非寻常之物。李致贤故意如此,既是一种不留明显把柄的谨慎,也未尝不是留下一点极微弱的、可供对方猜测的线索——若黄惜才真非寻常人,或许能从中看出些什么,从而对自己有所忌惮,不至于轻易将今夜之事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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