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令衙门后堂的书房,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窗外渐沉的暮色与市井的喧嚣隔绝在外。李致贤独坐于巨大的花梨木书案之后,身前烛台上儿臂粗的牛油烛噼啪燃烧,将他凝重的面色映照得明暗不定。
案头,那堆积如山的“茂儿爷”案卷,似乎比昨日又高了几分。只是此刻,在李致贤眼中,这些冰冷的卷宗不再仅仅是记录盗窃案件的文书,而更像是一面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京城光鲜表皮之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脉络与隐藏于“善名”之后的斑驳阴影。
白日里市井间的所见所闻,依旧在他耳边回响。百姓对茂儿爷那掺杂着敬佩与期待的议论,对钱福之类“伪善”之人的痛恨,以及对官府那若有若无的失望与疏离,像一根根细针,刺探着他作为执法者的良知。
更重要的是,那个匆匆跑过的伙计,那句含糊的“东家让赶紧去西山告诉王老六他们,契约没了是好事!让他们咬死了别松口!” 随从跟踪回报,那伙计最终进了一处与钱福生意并无明面往来的绸缎庄后门便再未出来。这看似无关的线索,却像一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暗示着水面之下,有着更为复杂的暗流涌动。
茂儿爷…他真的是在毫无差别地“劫富济贫”吗?还是说,他的目标,始终都精准地指向那些表面光鲜、内里腐朽的“恶徒”?若果真如此,那他每一次盗窃,就绝非简单的谋财,而更像是一次精准的“惩戒”与“揭露”。
李致贤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腾的思绪压下。猜测终归是猜测,他需要证据,需要从这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出那可能存在的、被忽略的规律。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按时间或地域顺序翻阅,而是换了一种思路。他命人将所有记载了失主信息的卷宗单独抽出,并按失主身份、家世背景、民间风评等进行分类排列。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笔尖偶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他首先重点审视了第二鸿的案卷。这位“第二大善人”,捐桥铺路、施粥赠药,名声极佳。卷宗记录其失窃之物为“传家龙凤玉佩一枚,价值巨万”。但结合第二鸿那惊恐失态的表现,以及那“受命于天”的骇人字样,这“善名”之下,显然藏着极大的隐秘与恐惧。茂儿爷盗走此物,是偶然,还是知晓其底细?若是后者…
接着,他翻到最新的一页——茗香阁钱福。表面乐善好施,实则盘剥茶农,民间早有微词,只是苦无实证。茂儿爷此次行动,直指其要害,盗走银两事小,取走那可能记载着不平等条款的契约,并留下那般嚣张的留书,其“惩戒”意味,已然呼之欲出。
李致贤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他加快了翻阅的速度,脑海中进行着快速的比对与勾连。
“永昌典当行东主,刘裕。” 卷宗记载,此人乃京城典当行会副会长,平日吃斋念佛,常捐香油钱。去岁冬,其珍藏的一对前朝官窑古瓷瓶被盗。案卷记录,茂儿爷得手后,将其中一只瓶子当众摔碎于刘裕门前,另一只则不知所踪。当时办案官员皆以为此乃贼人嚣张挑衅。但李致贤此刻却想起,马庸曾私下提过一嘴,说坊间传闻刘裕的典当行常暗中从事销赃、压价欺凌孤寡的勾当,那对瓶子来历似乎也不甚干净…茂儿爷摔瓶之举,是示威,还是…一种宣告?
“漕帮管事,赵千。” 案卷记载此人仗义疏财,结交广泛。上月,其私宅中一批来自江南的珍贵绸缎被盗。但李致贤依稀记得,此前翻阅其他卷宗时,曾见过有漕运脚夫状告赵千克扣工钱、欺压良善的状纸,只是后来不了了之…茂儿爷动他,是为财,还是为民出气?
一桩桩,一件件,李致贤越看越是心惊。他发现自己仿佛在玩一个拼图游戏,原本散乱的碎片,在他变换了视角之后,竟开始隐隐呈现出某种令人不安的图案。
他发现,所有被盗者,无一例外,在明面上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善名”或“清誉”,不是乐善好施的富商,就是道貌岸然的乡绅,甚至还有几位以“清廉”着称的低阶官员。他们的名字,常常出现在慈善捐输的榜单上,或是地方志的“义行”篇中。
然而,在卷宗的字里行间,在李致贤结合白日里市井听闻的印证下,却又总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矛盾的、甚至是被刻意忽略或压下的“污点”——
或是暗中放贷盘剥,利息高得惊人;
或是与民争利,强买强卖,手段龌龊;
或是官商勾结,侵吞国资,中饱私囊;
或是假仁假义,欺世盗名,背地里尽干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这些“污点”,往往缺乏直接有力的证据,或是苦主畏惧其权势不敢声张,或是被其用钱财或关系巧妙摆平,最终都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只在市井巷陌间留下一些模糊的传闻和怨恨。
而茂儿爷,就像一只游走于黑暗中的夜枭,以其诡异莫测的方式,精准地嗅到了这些隐藏的“恶臭”,并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对其进行“审判”与“清算”。他盗窃的,往往不仅仅是财物,更是这些“善人”们赖以伪装的面具,甚至是他们作恶的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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