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夜宴上的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在李致贤回到中枢令衙门那间寂静的书房后,其间的刀光剑影与绵里藏针,才真正开始显现后劲。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张世荣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名贵檀香气,与他话语中“审时度势”、“不必过于执着”的“善意”提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烛火下,李致贤摊开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张世荣最后那看似亲切、实则蕴含千钧之力的握手。那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更是一位权倾朝野的重臣,对一位新晋官员划下的道,亮出的底线。
“茂儿爷案,能破则破,难破则不必强求…”
“有些事,牵扯太深,明哲保身方是上策…”
“第二鸿的玉佩,若是寻回,自是功德无量…”
每一句回味,都让李致贤的眉头锁得更紧。张世荣不希望这个案子被深挖下去,至少,不希望触及某些核心区域。他是在保护他的利益网络?还是说,这案子本身,就隐藏着连他都忌惮的秘密?
而自己这个由宰相举荐、皇帝钦点的中枢令,在张世荣眼中,恐怕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需要“敲打”和“驯服”的标签。今晚的宴请,是试探,是拉拢,更是警告。若自己识趣,或许能得其“庇护”,在京城官场安稳立足;若是不识趣,执意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么将要面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茂儿爷这个神秘的对手了。
李致贤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深夜的寒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窗外,京城沉睡在巨大的黑暗中,只有零星灯火如豆,那是巡夜人的灯笼,或是某些权力场中依旧无法安眠的眼睛。他想起静水县的星空,想起黄惜才那破败却充满生气的家,想起那些朴实百姓期待的眼神。那时的他,目标明确,只需对得起头顶苍穹、脚下土地、心中律法即可。
可如今,他身处帝国权力的漩涡中心,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无数看不见的线。律法、正义、权力、人情、派系…这些原本清晰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而复杂。
“神妖论…”他低声自语。在张世荣这等权臣看来,维护现有秩序和自身权位,或许便是“神”的职责;而任何试图打破平衡、揭露阴暗的行为,自然就是“妖”的作乱。那自己呢?若坚持追查下去,在张世荣眼中,岂不就成了不识时务的“妖”?
然而,若因畏惧权势而退缩,因顾及自身而放任罪恶,那自己苦读圣贤书、十年外放历练所坚守的“为民请命、匡扶正义”的初心,又将置于何地?与那些被茂儿爷揭穿的“伪善”之徒,又有何本质区别?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沉重感攫住了他。他仿佛独自一人,站立在即将迎来暴风雨的旷野上,四周是无声的压力和潜在的敌意。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大人,是卑职,马庸。”门外传来师爷压低的嗓音。
李致贤收敛心神,沉声道:“进。”
马庸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又迅速掩好门。他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兴奋,显然也未曾安睡。
“这么晚了,有事?”李致贤走回书案后坐下。
马庸凑近几步,低声道:“大人,您刚从张府回来,卑职想着…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李致贤看着他。这个地头蛇师爷,消息灵通,此刻前来,必有缘故。
马庸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卑职…卑职在衙门年头久,张尚书府上的宴请…尤其是这种私下性质的,向来不是轻易能得的。大人能得此邀请,足见张尚书对大人的…重视。”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致贤的脸色,才继续道:“只是…张尚书为人,城府极深。这宴席上的话,往往不能只听表面。卑职斗胆猜测,张尚书是否…对茂儿爷一案,有所指示?”
李致贤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马师爷倒是敏锐。张尚书确实关切此案,嘱托本官谨慎办理,莫要操之过急。”
马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压低声音,几乎如同耳语:“大人,恕卑职直言。张尚书在朝中门生故旧极多,与许多世家大族、豪商巨贾往来密切。第二鸿、钱福这些人,虽未必明着是张尚书的人,但私下里…恐怕多少都有些香火情分或利益勾连。茂儿爷专挑这类人下手,张尚书自然不愿看到案子查得太深,以免…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番话,可谓大胆至极,几乎点破了李致贤心中的猜测。马庸这是在向他交投名状,表明立场?
“哦?”李致贤故作惊讶,“依你之见,本官该如何应对?”
马庸躬身道:“卑职人微言轻,岂敢妄议大人决策。只是…只是觉得,大人新官上任,根基未稳,张尚书势大…若与之硬碰,恐非明智之举。或许…或许可表面遵从,虚与委蛇,暗中再徐徐图之?”他的建议,透着官场老吏的圆滑与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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