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那场看似波澜不惊的偏殿召见,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正悄然在京城的权力网络中扩散。李致贤手持那枚温润却重若千钧的印信回到中枢令衙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衙署的青砖灰瓦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色,连带着屋檐下肃立的石狮也仿佛多了几分狰狞。
他尚未踏入公廨,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往日里虽也肃静,但总有书吏抱卷穿行、差役低声禀事的人气,今日却显得过分安静,一种压抑的沉寂笼罩着这座掌管京城治安的核心机构。
他的长随,那位从静水县便跟随他、办事稳妥的李福,正一脸焦灼地在廊下踱步,见到他回来,立刻快步迎上,压低声音急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何事惊慌?”李致贤心头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一边解下官袍,一边平静地问道。
“马庸马师爷……还有赵龙、赵虎两位捕头,午后都被刑部衙门借调走了!”李福语速极快,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懑,“说是邻省出了一桩连环命案,牵扯到京中一位致仕官员,需要熟悉刑名、身手又好的人过去协查,手续齐全,调令还是……还是张阁老亲自批的条子!”
李致贤解官袍的手微微一顿。马庸,那个精于算计、熟悉京城各方脉络,虽有些滑头但在他初步立足时提供了不少便利的师爷;赵龙、赵虎,是他上任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捕头,武艺高强,忠心可靠,是他查案最得力的臂膀。这三个人,几乎构成了他在衙门内执行层面的核心班底。
张世荣……动作好快!
自己面圣的消息恐怕刚传出宫门,对方的反击便已精准而至。借调,名正言顺,用的是紧急公务的名义,批条的是位高权重的内阁大臣,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但这时间点,这针对的人选,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要斩断他李致贤的手足,让他变成光杆司令,空有中枢令之名,却无可用之兵。
“知道了。”李致贤将官袍递给李福,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寻常的公事交接,“既然是上峰调令,公务要紧,让他们去吧。”
“大人!”李福急道,“这分明是张阁老他……”
“慎言!”李致贤打断他,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那里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投射过来,“朝廷自有法度,同僚之间,更需体谅。”
李福咬了咬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脸上的忧色丝毫未减。
李致贤踱步走进自己的签押房。房间依旧整洁,案牍上的文书堆放整齐,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将他和这个衙门的实际运作隔离开来。他坐在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印信。
皇帝赐予的,是可以调动“京畿各部少许人手”的权力,但这权力如同无刃之剑,若无人执行,便是死物。张世荣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废掉了他在本衙门的根基,让他即便手握令箭,也难找到可靠的弓手。
他沉吟片刻,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既然对方以“公务”为名,他便以“公务”应对。他首先写了一封给刑部的回文,语气客气,表示全力支持邻省办案,已即刻遣马师爷及赵氏兄弟前往,并祝愿他们早日破案云云。措辞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写完这封例行公事的回文,他又取过一张信纸,略一思忖,写下了一封给马庸的私信。信中并未提及任何对调令的质疑,只是嘱咐他到了刑部,务必用心办事,展现中枢令衙门的风范,同时,“邻省路远,案情复杂,望马师爷多多费心,协助龙、虎二位,务必谨慎,以自身安危为重,若有难处,可随时来信。” 言语恳切,关怀备至,但内里却暗藏机锋——“用心办事”是提醒马庸不要被人套话或利用,“展现风范”是告诫他守住本分,“协助龙、虎”是点明他们三人一体,而“随时来信”则是留下一条隐秘的沟通渠道。
这封信,他要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送出去。李福不行,目标太大。他想到了黄惜才。那位老秀才如今生活略有改善,在京城边缘租了个小院,为人谨慎,且对李致贤感恩戴德,是传递这类敏感信息的绝佳人选。他立刻唤来李福,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务必避开耳目,将这封私信亲手交到黄惜才手中,再由黄惜才设法转交。
处理完这迫在眉睫的人事危机,李致贤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张世荣的出手狠辣而精准,但这仅仅是开始。调走他的亲信,下一步会是什么?中断他的线索来源?在他调查的关键节点设置障碍?甚至……直接针对他个人?
他回想起面圣时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那句“朝廷体面,亦不可不顾”。张世荣此举,是否也在试探皇帝的底线?或者说,皇帝默许甚至纵容了这种程度的“制衡”?
思绪纷乱间,门外传来通报声,是衙门里一位负责文书归档的老吏,姓王,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做事极为稳妥,是衙门里的老人,不属于任何派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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