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阴霾,却难以照进李致贤心头的凝重。他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摩挲着那块刻有猫鹰标记的青砖碎片,思绪纷乱如麻。张世荣的凌厉手段,茂儿爷这突兀而诡异的“传信”,都像沉重的枷锁,箍得他喘不过气。那枚冰冷的印信揣在怀里,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灼热与危险。
衙门里气氛依旧压抑。少了马庸的圆滑周旋和赵龙、赵虎的干练身影,整个中枢令衙门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剩下的官吏差役们行事愈发谨慎,眼神躲闪,生怕与这位新任却似已被架空的李大人有过多牵扯,引火烧身。李致贤尝试着询问了几桩与茂儿爷案相关的琐碎线索,得到的回应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便是直接推说相关卷宗或负责人“恰巧”不在。
他坐在冰冷的公廨内,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透明琉璃罩中的兽,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被无形之力隔绝,动弹不得。袖中的砖块碎片棱角分明,硌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茂儿爷那双藏于面具后的眼睛,正在某个暗处无声地催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李府的老管家李安,捧着一封书信,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李安年纪与李福相仿,是李家的老人,面容敦厚,眼神里却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
“老爷,”李安将书信呈上,低声道,“是静水县来的,黄惜才黄先生托人捎来的家书。”
静水县?黄惜才?李致贤微微一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那个破败的茅草屋,那张吱呀作响的三腿椅,那个怯生生又透着聪慧的黄菡,还有黄李氏那混合着泼辣与无奈的面容……这一切,与他眼下所处的波谲云诡的京城官场,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接过信。信封是廉价的毛边纸,封口处粘得有些歪斜,上面是黄惜才那手勉强算得上工整,却透着寒门书生窘迫的笔迹:“李贤兄亲启”。没有官职称谓,只用旧时在静水县的化名称呼,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亲近,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封突如其来的家书,像是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瞬间在他心湖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简单的问候。
挥退李安,李致贤拆开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笺。信纸同样粗糙,上面的字迹却比信封上的要显得从容了一些,显然黄惜才是斟酌了许久才下笔的。
“李贤兄台鉴:
自静水一别,倏忽数月。兄台赠银之恩,没齿难忘,弟与拙荆、犬子皆感念五内。托兄之福,家中境况稍得改善,已迁至县城边缘一处略为齐整之瓦房,犬子黄菡亦得以蒙学,虽清贫如故,然免于饥寒冻馁之忧,已是万幸。兄台高义,如同再造……”
开篇是例行的感谢与近况禀报,语气恭敬而真挚。李致贤能想象出黄惜才写下这些字句时,那混合着感激与自尊的复杂神情。他快速浏览下去,信中提及黄惜才依旧偶尔说书,但谨慎了许多,不敢再妄议“神妖”,只讲些才子佳人、忠臣良将的老套故事,混口饭吃。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小人物在命运稍稍改善后,愈发如履薄冰的生存智慧。
然而,信件的后半部分,笔触渐渐发生了变化。
“……近日县城之中,亦多闻京中‘茂儿爷’之事迹。街谈巷议,毁誉不一。有言其乃梁上君子,扰乱纲常;亦有感其劫富济贫,称其为‘义盗’者。弟偶于茶肆听闻,心中不胜唏嘘。忆及当日与兄台论及‘神妖’之分野,在于心而非形,今观此盗之行径,虽形类妖邪,然其心……或未可知也。”
李致贤的目光在这段文字上停留了许久。黄惜才果然敏锐,他身在静水,仅凭市井流言,竟也能隐约触摸到此案的一些关键。这“心而非形”之论,与自己面圣时所言的“固本清源”,隐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老秀才,虽困于市井,其见识却未必浅薄。
他继续往下看,信的最后,笔迹变得轻快了些,甚至带上了几分孩童的稚气。
“……犬子黄菡,顽劣如故,然蒙学之后,似稍开窍。日前听闻‘茂儿爷’故事,尤对其所留‘猫鹰’标记甚感兴趣。小儿无知,竟以木炭于家中墙壁涂鸦,摹画那猫鹰之形,言道此鹰‘眼神亮亮,像夜里帮娘亲找针线的老猫,又像能抓坏老鼠的大鸟,是个好爷爷’……童言稚语,唐突之处,望兄台勿怪。临书仓促,言辞潦草,唯愿兄台京中诸事顺遂,身体康健。弟惜才顿首再拜。”
信到此戛然而止。
李致贤放下信纸,久久无言。窗外,阳光正好,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喳跳跃,一派安宁景象。然而,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黄菡!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眼神清澈透亮的孩子!
“眼神亮亮,像夜里帮娘亲找针线的老猫,又像能抓坏老鼠的大鸟,是个好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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