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领命而去,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衙门外熙攘的人流中。签押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衬得屋内愈发空落。李致贤独立窗前,良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怀中那封来自静水县的家书。粗糙的纸质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仿佛借此便能触摸到那个远在数百里外、简单却充满烟火气的小小院落。
黄惜才那夹杂着感激、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洞察力的文字,尤其是黄菡那充满童真却石破天惊的“好爷爷”之语,像一股温润而坚韧的溪流,缓缓注入他因权谋倾轧而几近干涸的心田。京城的风是冷的,带着勾心斗角的铁锈味;而静水的风,似乎还带着稻禾的清香与那份虽贫寒却不失温暖的质朴。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个傍晚,破败的茅草屋,摇曳的油灯,黄李氏强装热情下的埋怨与精明,还有那个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清澈大眼睛偷偷打量他的孩子——黄菡。当时只觉得那孩子羞怯,此刻回想,那双眼眸深处,确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与观察力。是与非,善与恶,在孩童未被世俗完全浸染的心中,往往有着最直接、最本质的判读。他们不理会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看重光鲜耀眼的外表,只凭直觉感受那“眼神”是善是恶,那行为是“帮娘亲找针线”还是“抓坏老鼠”。
“神妖论……在乎心而非形……”李致贤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当初在静水县集市初闻此论,只觉惊世骇俗,隐含风险;如今身处这波谲云诡的京城旋涡,再品此言,竟有了截然不同的体悟。张世荣之流,位极人臣,形同“神明”,其心却阴鸷如妖魔;茂儿爷身为钦犯,形同“妖邪”,其行却暗合某种民间期待的“侠义”。这其中的颠倒错位,不正是黄惜才那套理论最残酷的注脚么?
黄菡将猫鹰视为“好爷爷”,或许并非全然的童言无忌。孩子感受到的,是那标记背后行为中蕴含的、针对“坏老鼠”的惩戒意味,以及那“眼神”中可能存在的、属于长者的洞悉与智慧。这份纯然的感知,剥离了律法、身份、舆论的层层包裹,直指核心。
这份来自静水的温情与启迪,与他此刻怀中那枚冰冷坚硬的砖块碎片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茂儿爷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充满了江湖的诡秘与不信任;而黄家父子,却以最朴素的家书,带来了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一边是疑云密布的试探,一边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让李致贤在感到温暖的同时,肩上的责任感也愈发沉重。他不仅要为自己、为案件的真相搏一条生路,似乎也承载着那份来自底层、对“公道”的微弱期望。
他踱回书案前,重新展开黄惜才的信,目光落在那些描述近况的字句上。“迁至瓦房”、“犬子蒙学”、“免于饥寒”……这些看似平常的改善,背后是他当初留下的那袋银钱的作用。一种微妙的成就感混杂着忧虑涌上心头。他能暂时改善一家的生活,可能否真正改变这造就了无数“黄惜才”的世道?查清茂儿爷案,扳倒张世荣,是否就是向着那个方向迈出的一步?
这种跨越空间的情感联结,让他暂时摆脱了身在樊笼的孤立感。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哪怕他自己并未完全意识到,那些遥远而微小的期盼,已然成了他精神上的某种支撑。
“老爷,”老管家李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迟疑,“门外……有客递帖。”
李致贤眉头微蹙。这个时候,谁会来拜访他这明显已被孤立的中枢令?他收敛心神,沉声道:“何人?”
李安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制作精良的拜帖,面色有些古怪:“是……吏部文选司的主事,周明周大人。”
吏部?文选司?李致贤心中警铃大作。吏部掌管官员铨选考功,乃是张世荣势力渗透最深的重灾区之一。这位周主事,品级不高,位置却关键,平日里与他这新任中枢令从无往来,此时突然登门,用意何在?
他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上面是标准的官场客套话,无非是“久仰大名”、“特来拜会”云云,落款确是周明无疑。
“他带了多少人?神情如何?”李致贤问道。
“就带了一个随从,捧着个礼盒。周大人面上带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李安低声回道,他在京城宅邸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官员,看人的眼光自有其独到之处。
黄鼠狼给鸡拜年。李致贤几乎立刻下了判断。张世荣刚调走他的亲信,立刻就派了个吏部的人来“拜会”,这绝非巧合。是来试探他的虚实?还是来施压,甚至……拉拢?
他沉吟片刻。避而不见,显得怯懦,也可能会错过探听对方虚实的机会。见,则必然是一场鸿门宴。
“请周大人花厅奉茶,我即刻便到。”李致贤最终决定。他需要知道,张世荣的下一步棋,究竟要怎么走。他将黄惜才的家书仔细收好,与印信、砖块碎片放在一处,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平静,迈步向花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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