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冬日,风依旧凛冽,却似乎吹不散那笼罩在降卒营地上空近月的沉重阴霾。当咸阳使臣那标志性的黑色旌旗出现在官道尽头时,几乎所有关注着这场命运博弈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中军大帐内,香案早已设好,王翦位居帅位,众将分列两侧,甲胄铿锵,气氛肃穆得落针可闻。魏缭站在武将班末,位置虽不显眼,却无疑是今日所有目光隐晦交汇的焦点。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意味——有审视,有好奇,有因他此前“狂妄”之举而残留的不满,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蒙毅站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宣诏官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寂静的大帐中回荡,先是褒奖王翦及全军将士灭国之功,封赏有序。当念及降卒处置时,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卒悍勇,然既解甲,便为朕之潜在子民。天下将一,岂可效屠戮旧事,徒令山东士民裹足不前,坚其死战之心?”
魏缭垂着眼睑,心中却如擂战鼓。秦王嬴政,果然看到了那一步。
诏书详细阐述了分化安置之策:择其最精锐者三万,打散编入蒙恬北地军团,使之御胡,既用其勇,亦绝其与赵地联系;工匠、医者、识文断字者,尽数迁入关中,由少府统一安置,以充实业;其余近二十万众,化整为零,分批迁往陇西、巴蜀、南阳等亟待开发或需要巩固统治的区域,与当地秦人杂居,赐予田宅、农具、种子,允其垦荒定居,并严令地方官吏不得苛待歧视。
这已远非简单的“不杀”,而是一套极其高明、着眼于长远的消化吸收战略。它几乎完全吸纳了魏缭谏言的核心,并以帝国之力将其系统化、制度化,其气魄与手腕,令魏缭亦深感震撼。
最后,诏书提到了他的名字。
“……客卿魏缭,参赞军务,洞悉机先,狼孟之策已显其才。今更能体察上意,谏止滥刑,保全生灵数十万,为帝国收拢赵地人心,消弭潜在祸患于无形,其心可嘉,其识深远。擢升魏缭为右更,仍参赞军机,随军听用。”
“右更”!
爵至右更,已是秦国高阶爵位,非重大功勋不能得。这不仅仅是爵位的提升,更是一种鲜明的姿态,是对他那一套曾被视作“迂阔”理念的正式肯定。
“臣等领诏!大王万年!大秦万年!”山呼声中,魏撩撩起衣袍,郑重下拜,从宣诏官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诏书。竹简的冰凉触感传来,他却感到掌心一片滚烫。
王翦走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这位沙场老将的目光中少了些许以往的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魏右更,恭喜。大王知你,亦用之。前路漫漫,好自为之。”
“缭,定不负大王信重,亦不忘将军给予缭践行理念之机。”魏缭肃然回应。他明白,王翦此话既是勉励,也是提醒。他已被推至台前,未来的每一步,都将置于更多人的注视之下。
走出大帐,冬日难得的暖阳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远处,得到消息的降卒营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混杂着哭嚎与庆幸的喧哗。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还有了虽然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未来。许多人朝着咸阳方向,朝着魏缭所在的方向,涕泪交加地叩拜。
蒙毅用力握住他的手臂,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魏兄!成了!我们成了!”
魏缭望着那混乱而充满生机的景象,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种历经巨大压力后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忧虑。“蒙兄,你看他们,”他轻声道,“今日之活命,源于大王一念之仁,亦源于其对统御天下的深谋远虑。然,将这数十万人妥善安置,使其真正成为秦民,而非埋藏的火种,其难度,恐怕不亚于攻破邯郸坚城。诏书虽下,执行之吏若心存敷衍,或依旧视彼等为囚徒,则今日之活路,未必不是明日纷争之起点。”
蒙毅闻言,兴奋稍敛,点了点头:“魏兄所虑极是。大王之策虽善,然落实在于郡县。我会奏明大王与将军,请求派得力干吏负责此事,并加强监察。”
“有劳蒙兄。”魏缭感激道。蒙毅的务实与支持,是他能在此地立足的重要倚仗。
接下来的日子,魏缭并未因爵位提升而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忙碌。他积极参与到降卒的分流安置工作中,利用其对降卒情况的了解,协助蒙毅和王翦派来的文吏进行编队、登记、发放路引和初步安家粮秣。他反复向负责押送和接收的官吏强调诏书精神,甚至亲自撰写了一些安抚告示,让识字的降卒沿途宣讲。
他的细致与坚持,看在部分将领眼中,或许仍显“过分”,但有了秦王诏书的肯定,明面上的非议已少了许多。一种微妙的转变正在发生,一些中下层军官和士卒开始用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好奇的眼光看待这位与众不同的“右更”。
与此同时,灭赵之后的军政事务千头万绪。王翦坐镇邯郸,调度各方,安抚地方大族,清点府库图书,筹备下一步对魏国的攻势。战争的巨轮并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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