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积水尚未完全退去,空气中弥漫的淤泥与腐朽气息,如同魏国覆灭后留下的最后一声叹息。魏缭站在昔日魏王宫的高台上,俯瞰着这座正在秦军吏士指挥下,艰难清理、逐步恢复秩序的都城。水攻的惨状依旧触目惊心,但幸存者们脸上已不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掺杂着麻木与对新秩序的顺从。他依照嬴政密信中的指示,迅速协助王贲稳定魏地局势,清点府库,安抚大族,将魏国故地初步纳入秦国郡县体系的框架。一切都在高效的进行,然而,那封密信末尾关于泗水郡守人选的问题,却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便在此时,咸阳的第二道诏书到了。并非针对郡守人选,而是直接命令魏缭交接魏地军务,即刻返京述职。
诏书措辞平稳,褒奖其灭魏之功,言及“右更魏缭,谋国有功,朕心甚慰,着即返咸阳,以备咨询”,但在这平静之下,魏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如此急切地召他回京,绝不仅仅是“咨询”那么简单。李斯举荐门客为泗水郡守的意图受挫(至少未能直接如愿),而自己这个提出不同“建言”且刚刚立下大功的“兵家异类”突然返京,无疑会在咸阳本就微妙的权力平衡中,投下一块巨石。
他没有多做耽搁,将手头事务与王贲及后续派来的文吏交接完毕后,便带着少量亲随,轻车简从,踏上了返回咸阳的道路。一路无话,越是接近那座帝国的权力中心,他心中的警惕便越是提高。
咸阳城依旧巍峨,黑色的城墙在秋日高远的天空下,显得愈发肃穆深沉。街道上车水马龙,市井繁华远胜以往任何一国都城,但行走其间,能明显感觉到一种被严格律法规训后的秩序,少了几分六国都城的恣意与浮华。
魏缭没有回自己的客卿府邸,而是直接前往章台宫复命。宫门禁卫显然早已接到通知,查验过符节后,便恭敬地引他入内。
宫殿深邃,廊腰缦回。与上次觐见时相比,这里的侍卫眼神更加锐利,空气中弥漫的威压感也更为厚重。帝国的心脏,搏动得更加有力了。
在内侍的引导下,他并未在正殿等候,而是被引至一处偏殿。殿内陈设简雅,嬴政并未身着冕服,只穿了一袭玄色常服,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图中代表魏国的区域,已然被标注上了醒目的秦色。
“臣魏缭,奉诏回京,参见大王。”魏缭趋步上前,躬身行礼。
嬴政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魏缭身上,审视片刻,方才开口道:“魏卿平身。大梁之事,你做得很好。水攻之策,虽显酷烈,然确以最小代价,速定魏地。《洛书》之事,玄姬已详细禀报,此物关系甚大,你之功,寡人记下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一句“记下了”,已是极高的肯定。
“此乃臣分内之事,赖大王天威,将士用命,缭不敢居功。”魏缭谨慎回应。
嬴政走到案几后坐下,示意魏缭也坐。“召你回来,一是魏地初定,军政繁杂,王贲武人,需文吏接手,寡人与丞相、廷尉等议了几次,尚无万全之策。你在魏地日久,有何见解?”
这是一个直接的考校,也是将他拉入后续治理决策的信号。魏缭早有腹稿,沉声道:“大王,魏地地处中原,民风不似赵地彪悍,然文教颇盛,士人众多。臣以为,当刚柔并济。一方面,需强力推行秦法,设郡县,迁贵族,毁其宗庙祭祀,破其旧有秩序,此乃‘破’。另一方面,或可适度吸纳魏地士人中有才识、愿归附者,入秦为吏,或于地方为佐吏,使其看到晋升之途,缓和对立。对于普通庶民,当尽快恢复生产,轻徭薄赋数年,使其得享统一之利,方能真心归附,此乃‘立’。破立结合,方是长久之计。”
他没有直接提及泗水郡守的人选,但“吸纳魏地士人”、“刚柔并济”的观点,显然与李斯可能提出的纯粹以秦吏、法家酷烈手段治理的思路有所不同。
嬴政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吸纳六国士人……李斯曾言,此辈心怀故国,恐非真心,用之反生祸患。”
“故国已亡,心存幻想者,自是隐患。然,天下英才,并非皆愚忠于旧主。大王若能示之以诚,予之以利,许之以前途,则多数人自会做出明智选择。如李斯丞相,亦非秦人,然其对大王、对大秦之忠心与贡献,天下皆知。”魏缭巧妙地将李斯作为例子抬了出来。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似乎对魏缭的机辩颇为欣赏。他话锋一转:“玄姬禀报,李斯曾派使者至军前?”
该来的终究来了。魏缭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今日觐见的核心之一。他坦然道:“确有此事。丞相使者言及,关心前线战事,并提醒臣谨言慎行,勿负大王信任。另,提及若获重要人物或物品,需报由丞相府统一处置。”
他将使者的话原样复述,不加任何个人评判,但其中的意味,嬴政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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