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鸠的试探如同投入思过斋池塘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院落重归沉寂,但这沉寂之下,是愈发紧绷的弦。魏缭深知,李斯绝不会就此罢休,自己在咸阳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难逃其耳目。他更加深居简出,连蒙毅的来访也变得更加谨慎和稀少,大部分时间,他真正沉浸于“思过”之中,只是这“过”,并非诏书上所指的败军之责,而是对帝国更深层次隐患的忧虑。
他将自己对秦法过于严苛、可能不利于长久融合六国民心的思考,对军功爵制在统一后可能带来的路径依赖和军事贵族尾大不掉风险的隐忧,以及对朝堂之上日渐明显的派系倾轧可能侵蚀国家机体的警惕,都以一种极其隐晦、旁征博引的方式,写入呈送给嬴政的札记之中。他知道,这些言论若流传出去,足以让他死上十次,但他更相信,那位志在万世的君王,需要听到这些逆耳之言。
然而,前线与朝堂的僵局,依旧如同铁箍,紧紧束缚着局面,也束缚着他破局的希望。
转机,在一个细雨霏霏的黄昏,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细雨敲打着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魏缭正在檐下抚琴,琴音淙淙,带着几分难以排遣的孤寂。忽而,琴弦“铮”的一声轻响,并非他指法错误,而是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融入雨声的异响来自院墙之外。
他不动声色,继续抚琴,眼角余光却瞥向声音来处。只见一片湿漉漉的竹简,薄如蝉翼,被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系着,如同被风吹落的叶片,悄无声息地从高墙外滑入,精准地落在池塘边一丛茂密的菖蒲之下。细线随即松开,消失不见。
魏缭心中剧震,琴音却未乱分毫。他继续弹完一曲,方才起身,假意观赏雨景,踱步至池塘边,俯身拾起那片竹简。竹简入手冰凉,上面以极细的笔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墨迹遇水不化,显然是特制。
他迅速将竹简收入袖中,回到室内,掩好门窗,就着灯光细看。
竹简上的内容,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这并非来自蒙毅或任何他已知的渠道,而是一份关于楚国郢都核心权力圈的最新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近半月来,楚国王庭内部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凶险异常的暗斗。
密报称,以昭氏家族为首的部分楚国老牌贵族,对项氏一族凭借军功日益膨胀的权势深感不安,尤其担心项燕、项梁父子一旦击退秦军,功高震主,将彻底挤压他们这些传统贵族的生存空间。因此,昭氏联合景氏部分势力,不断在楚王负刍面前进言,诋毁项燕“养寇自重”,指责其手握重兵却迟迟不与秦军决战,必有异心。甚至隐隐将之前那首“亡秦必楚”的童谣,与项氏联系起来,暗示其有不臣之心。
而项燕在郢都的代表,则奋力辩解,陈述秦军势大,不可浪战,需等待时机,并反指昭氏等族为保自身封地私利,不愿全力支持军备,甚至暗中与秦人有所勾连(这或许部分解释了之前王宫禁卫出现在项梁防区的原因,可能是楚王平衡之术)。
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楚王负刍看似居中调和,实则态度暧昧。密报最后提到一个关键信息:昭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掌管楚国部分财政与赋税征收的昭滑,近日因其封地赋税账目问题,被项燕一派抓住了把柄,双方矛盾已近乎公开化!
魏缭看完,心中浪潮翻涌。这份密报的价值,远超千金!它不仅证实了他之前关于楚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猜测,更是将其中最尖锐、最可能被利用的矛盾,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昭氏与项氏的内斗,已然到了关键时刻!
是谁?是谁冒着天大的风险,将如此重要的情报,用这种方式传递给他这个被软禁的“待罪之臣”?
黑冰台?玄姬?可能性不大,若是官方渠道,无需如此隐秘。而且玄姬若有此情报,应直接呈报嬴政。
蒙毅?他虽有军方背景,但触角难以深入郢都权力核心至此。
李斯的政敌?朝中或许有人不满李斯,但此举风险太大,收益却不明确。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田鸠?不,不可能。田鸠是李斯心腹。
那会是谁?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关注着楚国动向,并且似乎……愿意向他示好或借他之口传递信息的势力?
无论如何,这份情报是真实的。他几乎可以确信。其中的细节与逻辑,与他之前掌握的信息和推断严丝合缝。
机会!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打破僵局的机会!
楚国内部的裂痕,就是“慑心疲楚”之策最佳的着力点!若能充分利用昭氏与项氏的矛盾,或可使其内斗升级,甚至引发楚国内乱,届时秦军再动,必当事半功倍!
但问题在于,他如今身陷思过斋,如何能将这情报及其运用之策,上达天庭?通过常规渠道,奏章必然先经丞相府,李斯若见到此情报,会作何反应?他可能会压下,也可能将其功劳归于自己名下,甚至可能利用它来推动他想要的速战速决,而非魏缭所期望的“疲楚”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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