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绵了三日,思过斋的屋檐下,水滴敲击石阶的声音单调而绵长,仿佛时间的脉搏。魏缭的心,也在这规律的声响中,从最初的焦灼,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凝滞的等待。那份借“思国札记”传递出去的策略与隐晦的情报,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咸阳宫方向,一片沉寂。李斯那边,也未见任何新的动作,仿佛所有人都将他遗忘在了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是嬴政未曾看到?或是看到了却不以为意?还是……那份札记根本未能送达御前,中途便被截留?各种猜测在魏缭心中盘旋,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每日读书、抚琴、观图,仿佛真成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隐士。
直到第五日黄昏,雨势渐歇,天际露出一线残阳的血色。院门处传来不同于往日卫士换岗的声响,是车轮与马蹄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
“大王有令,宣右更魏缭,入宫觐见!”
来了!魏缭心中一震,迅速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稳地走出斋舍。
前来宣召的并非普通内侍,而是嬴政身边一位颇为年长、面色沉静的老宦官。他对着魏缭微微颔首,并无多言,便引他登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
马车并未驶向平日议事的章台宫或南书房,而是穿过层层宫禁,抵达了一处更为幽静的偏殿。殿内灯火通明,嬴政独自一人坐于案后,案上摊开的,正是魏缭数日前呈送的那卷“思过札记”。旁边,还放着一份新的、带有黑冰台特殊标记的密报。
“臣魏缭,参见大王。”魏缭趋步上前,躬身行礼。
嬴政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魏卿,你这份札记,写得很好。”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尤其是关于利用楚国内部昭氏与项氏矛盾的推演,颇为精到。”
魏缭心中稍定,至少,札记送到了。“臣惶恐,不过是静中胡测,未必符合实情。”
“胡测?”嬴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手指点了点旁边那份黑冰台密报,“黑冰台刚收到的消息,楚国王庭内斗加剧,昭滑因其封地赋税账目不清,且与军中物资调配有牵连,已被项燕一派参劾,楚王负刍迫于压力,已下令彻查。昭滑惊恐,昨夜竟欲携家小秘密逃离郢都,被项燕的人截回,如今软禁府中,生死难料。”
魏缭心中巨震!自己札记中基于那份神秘竹简密报所做的推演,竟然在短短数日内,部分成为了现实!而且情况比预想的更为激烈!昭滑不仅被抓住了把柄,甚至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这无疑证实了那份神秘情报的准确性,也证明了他策略方向的正确。
“看来,臣之胡测,竟不幸言中。”魏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是不幸,是你的眼光,确实毒辣。”嬴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寡人很好奇,你身在这思过斋中,消息隔绝,是如何将楚国内部这等核心矛盾,推测得如此精准?甚至……比黑冰台得到确切消息,还要早上几日?”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嬴政果然注意到了时间差,产生了怀疑。
魏缭心念电转,知道绝不能透露那神秘竹简的存在,那会将他和那个未知的势力都置于险地。他深吸一口气,坦然迎向嬴政的目光:“大王,臣并非能未卜先知。臣之推断,基于三件事物。其一,乃是此前玄都尉带回的,关于楚国内部流言以及项梁能精准伏击苏角的信息,由此臣判断楚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且有高人背后运作,矛盾必然存在。其二,乃是臣对楚国政体与各大氏族历史的了解,昭、项等大族数百年来的明争暗斗,早已是痼疾,在面临外部强压时,此种矛盾只会加剧而非消弭。其三,”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稳:“乃是臣身处这思过斋,心无旁骛,方能将前两者信息反复咀嚼、勾连,大胆假设,小心推演。或许,正是这份‘置身事外’的冷静,让臣偶然窥见了一丝真相。说到底,仍是基于已有信息的分析与运气罢了,不敢称能。”
他将一切归于已有的情报、自身的学识以及“静心思考”带来的灵感,合情合理,既解释了推断的由来,又避开了情报来源的敏感问题,更隐隐点出自己“思过”的价值。
嬴政凝视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殿内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良久,嬴政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你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便是大才。”他似乎接受了魏缭的解释,或者说,他更看重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你札记中所提,利用此事,加大离间,火上浇油之策,寡人觉得可行。”嬴政做出了决断,“此事,便由黑冰台与行人署协同办理,务必将楚国内部这团火,烧得更旺些。至于你……”
他略一沉吟:“闭门思过这些时日,想必也有所进益。伐楚大计,不可久拖。寡人欲重启此议,你既已‘思过’完毕,便回来参赞吧。明日大朝,寡人会颁诏,恢复你参军之职,并……晋爵少上造(秦爵第十五级),以示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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