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铜扣被玄姬用一方素绢包裹着,置于魏缭的案几之上。只有指甲盖大小,呈暗金色,边缘镌刻着细密的卷云纹,中央是一个抽象的兽首图案,似龙非龙,似夔非夔,透着一股古朴而威严的气息。工艺的确精湛,与咸阳宫禁卫制式铜扣的龙纹有七八分相似,但细看之下,兽首的细节更为狞厉,云纹的走向也更显诡谲,绝非批量制式之物,更像是某种特定群体或身份的标识。
“查过了?”魏缭用手指轻轻拨动铜扣,触感冰凉。
“宫内侍卫、郎官、乃至部分内侍的配饰,皆已暗中比对过,无此纹样。”玄姬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不带丝毫温度,“此物,非制式,乃特制。来源……指向不明,但工艺风格,确与王室匠作有关联。”
非制式,却与王室匠作有关。这意味着,拥有此物者,身份必然尊贵,且能调动宫廷匠人为其私人订制。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却也变得更加凶险。能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都是帝国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齐使被杀,阻挠齐楚结盟,对谁最有利?”魏缭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玄姬。
玄姬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楚国。”
“还有呢?”
“……或许,还有不希望看到伐楚之战过于顺利的人。”玄姬补充道,意有所指。
魏缭缓缓站起身,在值房内踱步。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咸阳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李斯希望速战速决以彰显政绩,王翦要求稳扎稳打确保胜利,而自己主张“疲楚”以求最小代价……这些还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分歧。可现在,出现了第三方势力,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阴影,它似乎并不在乎伐楚的成败,或者,它在乎的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维持某种平衡?或是搅乱局势,从中渔利?
这枚铜扣,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房间的门。
“玄都尉,”魏缭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假设,有一股势力,它既不愿秦速胜,也不愿楚轻易被灭,它希望这场战争持续下去,消耗下去……那么,它最可能来自哪里?”
玄姬眼中寒光一闪:“六国遗族?或是……帝国内部,某些不愿见到王权过于集中、或将因统一战争而利益受损的……旧贵?”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秦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军功新贵与老牌氏族之间,法家酷吏与其余学派之间,乃至嬴政强力集权过程中触动的各种利益集团之间,都存在着盘根错节的矛盾。一场旷日持久、消耗巨大的战争,确实可能成为某些势力重新布局、攫取利益的温床。
“继续查。”魏缭斩钉截铁,“不要局限于宫中,将范围扩大至所有有资格使用王室匠人的勋贵、宗室。重点排查那些……与楚国,或者与山东六国,可能存在隐秘关联的家族。尤其是,与昭氏、项氏等族有过接触的。”
“明白。”玄姬领命,却又道,“但此举风险极大,若打草惊蛇……”
“所以必须隐秘。”魏缭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动用你最可靠的人,线索到此为止,暂时不要向大王禀报。”
玄姬深深看了魏缭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决定。按律,此等涉及高层、线索指向不明的重大嫌疑,应立即上报。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知道,魏缭这是在赌,赌自己的判断,也赌嬴政最终会理解他先斩后奏的苦心。或者,他是在争取时间,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证据。
玄姬如同魅影般离去,继续她那在黑暗中搜寻线索的使命。
魏缭独坐灯下,将那枚铜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入口,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而那枚铜扣,是唯一的光亮,却也可能是指引向深渊的磷火。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朝堂之上,关于伐楚的议论依旧,李斯似乎将精力放在了筹措粮草、整顿吏治上,对魏缭并未再有直接的针对。前线蒙武依计行事,佯装无力进取,与项梁隔颖水对峙,小规模冲突锐减。而郢都方面传来的消息则愈发令人振奋,昭氏与项氏的争斗已从朝堂蔓延至地方,双方互相攻讦,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私兵械斗,楚王负刍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魏缭预设的方向发展。
然而,魏缭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那枚铜扣如同卡在喉咙里的刺,提醒他水下潜藏着巨大的危机。他加紧了在国尉府的工作,不仅完善对楚作战预案,更开始有意无意地调阅一些关于秦国内部勋贵势力分布、以及与六国旧地联系的档案。他必须弄清楚,潜在的敌人,可能来自何方。
这一日,他正在翻阅一些关于巴蜀之地与楚国西部边境联系的陈旧卷宗,试图找出可能被忽略的经济或人员往来通道时,一名书吏送来一份来自丞相府的例行公文抄件。内容是关于核定各地军功爵赏的汇总,需国尉府会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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