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大营的天空总是比咸阳显得更高远,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与连绵的营帐烽燧相接。校场上尘土飞扬,新兵操练的呼喝声与匠坊里铁锤敲击的叮当声交织,构成一股粗犷而旺盛的生机。然而魏缭行走其间,却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正随着玄姬的警告悄然收紧。姚贾那句“留意身后”如同芒刺,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十二分的警觉。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观察,决定主动出击。借口需要全面评估新式连弩在不同状态下的性能,以便更精准地指导改进,他向那位面色日益冷淡的王副将申请,调阅近一年来营中所有军械,尤其是弓弩类装备的入库、抽检、维修及损耗记录。这个要求范围广,耗时长,看似是为了公事,却最能不动声色地触及营务的各个角落。
王副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吟片刻,终究找不到正当理由拒绝一位持有少上造爵位、名义上仍在“参赞军务”的官员进行此类调研,只得勉强应允,但派了两名书吏“协助”,美其名曰提高效率,实为监视。
魏缭不以为意,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简牍之中。他看得极快,目光掠过那些枯燥的数字和程式化的记录,大脑却如同精密的璇玑,飞速筛选、比对、关联着信息。两名书吏起初还亦步亦趋,很快便被这海量的文书和魏缭专注到近乎忘我的状态弄得疲惫不堪,渐渐松懈,只在魏缭要求调取特定批次记录时才起身忙碌。
一连数日,魏缭几乎足不出户,营房内灯火常明。他重点排查了几个方向:一是与颖水前线军需供应相关的记录,尤其是陈驰经手或可能施加过影响的环节;二是营内各类物资,特别是金属原料的采购与验收流程;三是人员调动,尤其是仓曹、工师等关键岗位的变迁。
枯燥的文书工作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在核查一批半年前入库的箭簇用铁锭时,他发现验收记录与同期入库的同批次铁锭在几个细微的度量单位上存在无法解释的差异,而负责那次验收的仓曹吏,恰好在不久后因“家中有事”请辞离去。这看似寻常的人事变动,在魏缭眼中却透着一丝刻意。
更值得玩味的是,他在调阅一批运往南部边境郡县的常规军械清单时,发现其中夹杂了少量标注为“试验型号”的强弓硬弩,这些装备本应优先配备主力或用于特定任务,其流向与常规配置逻辑不符。追查经手人,线索指向了一个他未曾预料的名字——田裕。虽然记录显示田裕当时是以“少府协理物资勘核”的身份短暂介入,理由冠冕堂皇,但时机和对象都透着蹊跷。
田裕!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磷火,将少府、军械、以及可能存在的违规操作隐隐串联起来。
然而,这些仍是间接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将其串联起来的线。魏缭知道,他需要更直接、更无可辩驳的证据。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王副将或许是厌烦了他整日埋首文案,或许是得了什么指示,主动提出带他去视察营中新设的“锐士营”——这是选拔精锐士卒,进行高强度格斗、潜伏、破袭等特殊技能训练的场所。名义上是让魏缭“开阔眼界”,实则或许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或者……在某个“意外”中吃点苦头。
魏缭欣然前往。锐士营设在营地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谷地,气氛果然与主营不同,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肃杀。训练场上,赤膊的健儿们在进行着残酷的对抗,拳拳到肉,汗水泥浆混在一起。魏缭的目光却越过这些,落在了训练场角落一堆等待修理的破损器械上——盾牌、环首刀、以及几具损坏的弩机。
他信步走过去,不顾王副将略显诧异的目光,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弩机。大多是常见的训练损耗,但在翻动一具损坏尤为严重的蹶张弩时,他的手指触碰到弩臂内侧一处非正常的凹陷与裂纹。这绝非普通撞击或使用过度所能造成,倒像是……材料内部存在缺陷,在承受极限张力时从内部崩裂所致。
“这具弩,是何时的装备?何处领用?”魏缭抬头,看向陪同的锐士营都尉。
那都尉看了看王副将的脸色,见其微微颔首,才答道:“回少造,这是两月前从甲字库房领出的新弩,编号庚戌柒叁。前日进行极限拉力测试时,突然断裂,所幸未伤及士卒。”
甲字库房……那是储存质量最优、用于装备精锐和执行重要任务军械的库房。魏缭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此弩断裂情形特殊,或与材质有关。可否将断臂与我,容我细查?”
王副将眉头皱得更紧,刚想开口,那锐士营都尉却是个直性子,觉得魏缭言之有理,且关乎士卒安危,便爽快道:“自无不可,少造请便。”
魏缭小心地将那截断裂的弩臂用布包好,带回自己的营房。他屏退左右,点燃数盏油灯,在灯下细细检视。断口参差不齐,颜色黯淡,与正常断裂的金属光泽迥异。他取来小刀,轻轻刮去断口表面的污垢和氧化层,露出内部材质。只见金属内部隐隐有细微的气孔和杂质析出痕迹,这分明是冶炼不过关、材质不均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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