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弩试制成功的振奋，如同投入北疆这锅滚油中的一瓢冷水，在激起剧烈沸腾后，并未让油温降低，反而使得内里的翻滚更加剧烈、更加隐晦。蒙恬大营上下士气如虹，匠作坊日夜赶工，铿锵之声不绝，训练场上，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弩手在熟悉着新弩那迥异于旧弩的力道与手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锐意进取的蓬勃之气。
然而，在这片昂扬的表象之下，潜流的涌动并未停歇，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而变得更加诡谲。杜徽使者团的驻地，依旧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寂，仿佛那日的“邀请”与随后的打探都从未发生过。但蒙恬布下的眼线回报，那位负责稽核文书的老吏，与匠作坊外围人员的“偶遇”并未完全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秘，话题也更加琐碎日常，不再直接触及工坊核心。
魏缭心知，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杜徽绝非甘心失败之人，他的沉默，只意味着下一次出手将更加致命，更加难以防范。他一面督促工匠加快“破军”弩核心部件的打造，一面更加留意工坊内外的任何细微异常。蒙恬增派的明暗哨卡，将工坊围得铁桶一般，但他深知，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角落。
这一日，黄昏时分，工坊结束了一天的喧嚣，工匠们陆续离去，只剩下几名负责清理和值守的杂役。魏缭照例进行最后的巡视，检查炉火是否完全熄灭，工具是否归位。当他走到堆放铸造废料的角落时，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些混杂着炭灰、碎砂、金属边角料的垃圾堆，脚步微微一顿。
他注意到，在废料堆的边缘，有几块颜色略显深暗、形状也不甚规则的铜铁碎屑，似乎被人有意无意地拨到了一起，与周围散乱的废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若非他心细如发，几乎难以察觉。
是那个老役夫？魏缭想起了之前蒙恬提醒过的、关于杜徽随从打听废料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并未立刻上前查看，而是继续完成巡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入夜后，他避开值守杂役的视线，悄然返回废料堆旁。就着朦胧的月色，他蹲下身，仔细检视那几块被拨拢的碎屑。确实是铸造“破军”弩机括时切削下来的普通铜铁，并无特殊之处。他用手捻起一点碎屑，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
忽然，他的手指在几块碎屑的缝隙间，触碰到了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感知的粉末状物质。他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的异样味道钻入鼻腔。
这不是金属碎屑该有的味道！也绝非铸造过程中使用的任何一种辅料！
魏缭的心猛地一沉。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一点点那粉末，借着月光仔细分辨。粉末呈灰白色，质地细腻。他将其放在掌心，轻轻哈了口气，粉末似乎……微微有些变色？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入他的脑海——这莫非是……某种药物？或者是……巫蛊厌胜之术所用的邪物？
秦律严苛，对巫蛊、诽谤、私造禁物等行为惩处极重，动辄株连。若是在这专司铸造军国利器的工坊内，发现与巫蛊或禁忌之物相关的证据，再被人刻意渲染、构陷，不仅他魏缭难逃一死，连蒙恬也要担上失察之罪，甚至可能被扣上“包藏祸心”、“诅咒君王”的弥天大帽！
好阴毒的计算！不用刀兵，不直接冲突，仅仅利用几块看似无用的废料和一些不明粉末，便能编织出一张足以将他和蒙恬一同埋葬的罗网！
魏缭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清除这些证据，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已经察觉。他需要将计就计，找出幕后操纵的老役夫，甚至……揪出杜徽直接参与的证据。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点粉末用油纸小心包好，藏入怀中，然后将那几块碎屑恢复原状，悄然离开了废料堆。
次日，工坊一切如常。魏缭暗中加强了对自己和核心工匠的饮食、用具的检查，并更加留意那个负责清理废料的老役夫——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沉默寡言，名叫“老黍”的人。
老黍似乎并无异常，依旧按时清理废料，动作迟缓，与其他杂役并无交流。但魏缭敏锐地发现，他在倾倒废料时，眼神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角落，并且在离开前，会有一个极其短暂、不易察觉的、用手在废料堆边缘某处按一下的动作。
他在确认东西还在！或者在……补充粉末？
魏缭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一发现通过隐秘渠道告知了蒙恬。蒙恬闻报，震怒之余，也感到一阵寒意。对方的手段，竟然卑劣至此！
“你想如何应对？”蒙恬沉声问道，眼中杀机隐现。他恨不得立刻将老黍乃至杜徽一行人拿下，严刑拷问。
“将军息怒。”魏缭冷静道，“此刻拿人，他们大可推脱得一干二净，甚至反咬我们诬陷。既然他们想用‘物证’构陷，我们便让他们‘找到’物证，只是……这物证，需由我们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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