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城内的厮杀声已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零星的兵刃交击与垂死呻吟在废墟间回荡。
承天门外尸骸枕藉,火光渐熄,忠义军与京畿官兵正在清扫战场,收缴兵械的碰撞声、伤兵被抬走的哀嚎声、将领发号施令的呼喝声,交织成战后特有的凄惶乐章。
而在这片狼藉的西北角,靠近冷宫墙垣的永巷深处,一道玄甲残破的身影正扶着斑驳宫墙,踉跄前行。
萧珣。
他终究没能逃出去。
烟雾弹制造的混乱只为他争取了短短半刻钟的时间。
影卫用性命铺出的血路,只让他勉强摆脱了第一重追捕。京城九门早已落锁,各处街巷皆有巡防,他这张脸、这身甲胄,在戒严的深夜里太过醒目。更致命的是,沈如晦反应太快——她竟直接预判了他可能逃窜的路线,京西栖霞山方向的几处暗桩外,早早便埋伏了人手。
身中三箭,左肋一道刀伤深可见骨,内息因强催功力而紊乱逆冲。萧珣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顺着甲片缝隙不断渗出,在青石板上留下断续暗痕。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还在不甘地狂跳,泵动着最后的热血与执念。
他竟败了。
败在那个他曾以为柔弱可欺、只能依附他生存的冷宫孤女手里。
记忆如破碎的琉璃,在濒临涣散的意识中扎出尖锐的痛楚——大婚之夜她苍白却沉静的脸,王府中她不动声色化解柳如烟算计的从容,朝堂上她代他周旋时展现的机锋,还有今夜城楼之上,她红衣猎猎、直面千军万马的凛然……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份不屑一顾的利用之心,何时掺进了欣赏,又何时酿成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他伪装病弱,机关算尽,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却独独漏算了一颗心——他自己的心。
“呵……”萧珣低笑出声,喉头涌上腥甜。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指尖触到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早已冰冷的血污。多可笑,他萧珣自负谋略过人,隐忍十载,却在最关键的棋局上,因一念之差、因那不该有的动摇与……不舍,满盘皆输。
前方,永巷尽头,冷宫那扇腐朽的宫门在夜风中发出“吱呀”轻响,像一声幽咽的叹息。
冷宫。
萧珣瞳孔微缩。是了,沈如晦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她曾说,冷宫有密道通外,是她幼年发现的秘密。若能从那里走……
一线渺茫的希望如鬼火般在心底燃起。他强提一口气,拖着伤腿朝那扇门挪去。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门环的刹那——
“嗒。”
极轻微的一声落地响,自身后传来。
萧珣霍然转身,拔剑!
剑锋却在半空僵住。
永巷另一端,十余步外,不知何时已静静立着数道人影。为首者一身正红凤纹常服,外罩玄色绣金凤羽大氅,青丝只以一根白玉长簪松松绾起,余发如瀑垂落肩背。她面色在宫灯幽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眸子,亮如浸在寒潭中的星子,正静静望着他。
沈如晦。
她竟亲自来了。身边只跟着那名唤阿檀的贴身侍女,以及三四名气息沉凝的侍卫。没有大军簇拥,没有前呼后拥,她就那样站在满地狼藉与未散的血腥气里,仿佛只是月下偶然经过。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永巷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如巨兽合拢的齿颌,将两人笼在狭长的昏暗里。远处战场扫尾的喧嚣变得模糊不清,近处只有夜风穿过破窗的呜咽,以及彼此间沉重压抑的呼吸。
“你果然……会来这里。”萧珣缓缓放下剑,声音嘶哑得如同沙砾摩擦。他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心底最后那点侥幸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她早就料到了。料到了他的溃败,料到了他的不甘,料到了他走投无路时,会想起这条或许能通向生路的密道。
沈如晦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玄甲残破、浑身浴血的狼狈模样,看着他眼中翻涌的不甘、愤恨、绝望,以及那一丝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明晰的、复杂如困兽般的情愫。
良久,她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永巷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密道出口,三日前我已命人封死了。”
萧珣瞳孔骤缩。
“你……”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沈如晦,你非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沈如晦微微偏头,一缕碎发滑落颊边,她抬手轻轻拂开,动作依旧从容,“今夜举兵围宫、欲置本宫与陛下于死地的人,是你,萧珣。”
“那是你逼我的!”
萧珣猛地踏前一步,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他却恍若未觉,眼中赤红如血,
“若不是你步步紧逼,若不是你暗中布局,夺我权柄,剪我羽翼,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沈如晦,你这毒妇!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是不是?!嫁入王府,故作顺从,都是你的伪装!你早就想好了要取而代之,要这江山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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