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山脊那头隐约闪过一抹暗红,眨眼就没了。
陈砚站在祖坟前,夜风跟刀子似的,刮过荒草丛生的坟地。月光被云层扯得七零八落,洒在黄土堆上,就像盖了层薄霜。他右手小指上的青纹在风里微微发烫,好像有个古老的东西顺着血脉爬上来,钻进了骨头里。那道纹路不是胎记,也不是刺青,打他记事起就长在皮肤下面,像条弯弯曲曲的藤,从指尖一直爬到掌心边。
他不挖了。
铁锹插在新翻的土里,锹刃埋进去一半,就像立着的一根桩子,分开了生死两个世界。掌心刻的“1999·四月初七”又开始疼。不是那种电击的剧痛,是慢慢的、一直不停的拉扯感,就像有根线从肉里往外拽,把筋骨往地下拉。这疼他早就习惯了,阴气重的晚上,地脉动的时候,它就会冒出来。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残卷,布面安安静静的,纹路模模糊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这块布是他父亲留下的,夹在一本破农书里,边角都磨破了,字也看不清。可只要他靠近祖坟、水车,或者跟“赵家老坊”有关的东西,布就会微微发热,纹路像活物一样动起来。
他从衣袋里掏出青铜片,贴在残卷里面。
金属碰到布的那一刻,残卷猛地抖了一下,就像被风吹起来的帆,又像沉睡多年的心脏突然跳了一下。陈砚赶紧蹲下,把手按进新翻的土里。血从刻痕的口子渗出来,滴进土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三秒后,地底传来一阵闷响,就像远处有人敲石壁,节奏慢慢的,跟他的心跳越来越合拍。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有个大家伙在地底翻身。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往镇北走。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好像踩着某种节奏,跟地底的声音一起响。风停了,虫也不叫了,整个村子安静得吓人,好像天地都在等着什么。
赵家老坊在村尾,靠着山,好久没人修了,木架子歪歪扭扭的,藤蔓缠着水车轮子,就像好多枯手抓着命运的齿轮。陈砚推开半塌的门,一股铁锈味和老湿气扑过来,呛得他喉咙发紧。屋里黑黢黢的,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斜着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飘着的灰尘。
龙骨水车横在屋子中间,导水板断了,齿轮上全是泥灰,但主轴还能转。他伸手摸摸轴心,指尖发烫,跟残卷一样热。这热度不像火,倒像金属在吸什么能量,慢慢积攒着。
他撕下父亲蓝布工装的一角,蘸了掌心的血,抹在齿轮轴心上。
血一沾上,轴心“咔”的响了一声,好像锁扣开了。他往后退半步,用铁锹柄敲导水板,一下,两下,敲到第七下,齿轮自己转了半圈,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就像从地底传来的呼吸。那声音又低又长,带着一种韵律,跟他掌心的刺痛频率一样。
残卷贴在胸口,背面慢慢显出几个字:“雷不过岗……”。字越来越清楚,就像根在布上长,还没写完。
他正想再敲,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铁柱拿着机械扳手站在门口,肩上搭着沾油的棉布,脸板着。他是村里唯一懂修老式农机的人,也是赵家最后一脉。他先看看水车,又慢慢把眼神移到陈砚身上,声音不大,却冷冰冰的:
“你弄它干啥?”
陈砚没回头,“这水车不一般。”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
“它不是普通的抽水的东西。”陈砚把手贴在导水板上,感觉那轻微的震动,“它能感应地下水流的变化。”
赵铁柱没动,扳手垂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爷爷说过‘水车镇龙脉’,是不是?”
陈砚点点头,“这不是瞎编的。它是把钥匙。”
赵铁柱盯着他看了几秒,从怀里掏出青铜罗盘,蹲下把罗盘贴在水车底座上。这罗盘样子很老,边上刻着八卦,中间有个磁针,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风水仪”。指针一放好,就飞快地转起来,最后指着一个方向——正对着镇南的祖坟。
他抬头问:“你刚才干啥了?”
“血。”陈砚说,“我的血。”
赵铁柱站起来,走到主轴前,伸手摸摸那圈干了的血痕。手指碰到的瞬间,他眉头一皱,赶紧把手缩回来——那血居然还有点热,好像还在流。他没说话,转身走到墙角,搬出一个油桶,把液压油倒进齿轮缝里。油一进去,水车“轰”的响了一声,导水板慢慢抬起来,好像要开始转了。
“雷云压在山上三天了,一滴雨都没下。”赵铁柱抬头看看屋顶的破洞,雨水一直不落,地都干裂开了,“你要是真能引来水,现在正是时候。”
他话音刚落,山后传来一声闷雷,震得屋梁上的灰直往下掉。
残卷突然发烫,陈砚低头一看,背面的字写完了:“雷不过岗,禾不过坎。”与此同时,水车的导水板“咔”的一下全抬起来了,干渠底部渗出一滴水,两滴,然后汇成了一条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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