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过京都城外的官道,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以宰相陈树廷为首的留京百官,按品级跪伏在道路两侧,恭迎圣驾回銮。
陈树廷身着一袭深紫色朝服,袍服上的绣样在风中看不真切,唯见其花白的发须微微颤动,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恭谨与肃穆。
他低垂着眼帘,身形稳如磐石,唯有在銮驾经过时,那低垂的眼眸深处,才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慎光芒。
车队缓缓而至,气氛却凝重得令人窒息。
没有预想中的仪仗喧哗,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沉闷声响和甲士铿锵的步伐。
皇帝的明黄銮驾帘幕低垂,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
御前大太监李全小步趋前,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陛下口谕:
众卿平身。舟车劳顿,朕体乏,需静养。
诸王及各衙司各归其位,无诏不得擅入宫闱。”
众人叩首谢恩,纷纷起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询问。
只见诚王、宁王等人各自在侍卫簇拥下默默离去,皇帝銮驾则径直驶向宫门,未曾停留片刻。
陈树廷正待率领百官退去,李全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相爷,陛下召见,成华殿觐见。”
陈树廷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颔首道:
“有劳公公引路。”
成华殿内,光线晦暗。
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皇帝并未端坐龙椅,而是斜倚在暖阁的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面容憔悴,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锐利地扫视着跪在榻前的陈树廷。
“老臣陈树廷,叩见陛下。听闻西山惊变,陛下御体欠安,老臣忧心如焚。今日得见天颜,虽带倦容,然天威犹在,实乃万民之福,社稷之幸……”
陈树廷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欣慰。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这套娴熟的官样文章,声音沙哑而疲惫:
“树廷啊,这些虚言,就不必说了。
朕召你来,是想听几句实话。”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树廷,
“你,
觉得太子如何?”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陈树廷花白的头颅垂得更低,心中念头电转,沉吟片刻,
方谨慎开口:
“太子殿下……仁孝纯良,天资聪颖,对陛下更是晨昏定省,克尽孝道。
只是……毕竟年轻,偶有气盛失当之处,还需陛下多加教诲,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忽然话锋一转,
似随口问道:
“那……宁王和诚王呢?你也说说看。”
陈树廷心知这是更凶险的考问,须得字斟句酌:
“回陛下,宁王殿下忠勇盖世,此次秋狝,为护圣驾,身先士卒,不惜以身挡险,负伤犹自奋战,实乃武将之楷模,军中上下,无不感佩其忠勇。”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
“诚王殿下则临危不乱,处事沉稳,于乱军之中能指挥若定,保全大局,尽显仁德之风,臣等亦是钦佩不已。”
最后,他不忘总结道,
“此皆陛下圣德教化,皇子们方能各展其才,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一番话,面面俱到,将三位王爷都夸了一遍,却又等于什么实质都没说。
皇帝听完,沉默良久,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榻沿。
忽然,他嘴角牵起一丝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弧度,指着陈树廷,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陈树廷啊陈树廷,你个老滑头!”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说了这半晌,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可朕细细一品,却又是什么实在的都没听着。
呵,
这为官之道,真是被你玩得明明白白!”
陈树廷立刻躬身,语气愈发谦卑惶恐:
“老臣愚钝,只会据实直陈,陛下圣心烛照,明察万里,老臣万万不敢有丝毫虚言。”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恭谨的躯壳,直抵内心最深处。
最终,
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化作了无尽的倦怠,他挥了挥手,仿佛连抬起的力气都吝啬了。
“朕乏了,你也下去吧。”
“老臣告退,望陛下保重龙体。”陈树廷再拜,躬身退出成华殿。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陈树廷才惊觉,自己的中衣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的宫殿,心中一片冰凉。
天家之事,深不可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成华殿内,皇帝独自靠在榻上,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重阴影。
“连陈树廷都不敢说一句实话……”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碎的风箱,“朕这几个儿子,是真的让所有人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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